路通生产队的名字不是白给的。
他们这里确实道路畅通。
三轮车在乡间土路上一阵飞驰,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公社卫生院。
恰好卫生院门口有大夫在,还是个熟人,女实习医生安辛夷。
杨建设喊道:“安大夫快救人,这里有个孕妇被人踹了肚子见红了!”
安辛夷吓一跳,赶紧说:“怎么回事?好好好我知道了,快快快,我去找我们院长……”
“苏院长苏院长,有妇女出现先兆流产风险……”
车上的大福没听清她的话,一听‘流产’两个字当场崩了,嗷一声叫将陪车一起来的疯子从车斗上给差点推下去:
“我草,我儿子没了我跟你拼命!”
三轮车还在开,这时候被推下车斗可能会摔的没了命。
这样疯子也恼了,握拳便打:“我他娘不是故意的!你想杀我啊!大福你想杀我!”
“他妈再说这事怨我?是小杨家搞出来的,你不找他们你找我……”
杨建设开车进卫生院,听到这话一脚刹车。
他回身抓住疯子从车斗给拽了下来。
卫生院里的地面是砖头硬化过的,这一下子把他摔了个头破血流、惨叫不已。
杨建设拎起他来左右开弓给大嘴巴子:“污蔑人!诽谤人!叫你污蔑人诽谤人!叫你乱说!你嘴巴不愿意要了那我给你抽碎他!”
“什么叫我们搞出来的?我们找你们支书问事,你们这些当干儿子的倒是孝顺、倒是积极!”
他毫不留情的指向大福,吼道:“我去收拾你们支书,管你什么事?你这么孝顺以后给他养老啊!”
“平日里你们跟着他作威作福!跟着他不干好事!”
“这下好了,把自己老婆孩子给害了!”
大福流下眼泪。
他已经有三个闺女了,如今国家实行计划生育,不允许超生,他又是找关系又是躲出去,这才硬保住个第四胎。
之前他多次找人算过,都说这胎是个儿子。
结果如今,儿子没了!
但是怨谁呢?
他不知道。
他现在心乱如麻,他现在茫然四顾。
苏院长急匆匆的推着一张滚轮床出来,招呼他们把妇女给抬了上去。
滚轮床被匆匆推走,剩下安辛夷在安抚他们。
杨建设担心的问道:“安大夫,要不要我们准备车子去县医院?”
安辛夷说:“你等一下,先让我们院长给看看,他在妇产科上有一手。”
“即使这问题他解决不了,那也可以先给处理一下,你们再开车送去县医院……”
大福蹲在门口,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疯子踉踉跄跄的走进来,直接蹲在了墙角。
杨建峰低声问杨建设:“队长,这事怎么办?”
杨建设说:“公事公办——你去派出所找吴所长,把情况跟他汇报一下,我们有录像,他要是不好定责的话,咱们就去县里公安局查录像。”
杨建峰匆匆忙忙的离开。
卫生院里剩下三个男人。
大福想进诊室看看,被安辛夷给挡住了,只能倚着墙颓然滑倒在地。
后面不知道过了多久,朱院长擦着手出来问:“谁是家属?”
大福‘噌’一下子站起来,说:“大夫,保住我媳妇、一定保住我媳妇啊,要多少钱我马上就回去凑,家里头有钱,钱不是事,钱没问题,只要我媳妇还能生,没事的……”
“别激动。”朱院长好笑的说,“大人孩子都没事……”
“什么!”疯子又噌一下子站起来,声音很大、嗓门洪亮,“啊?老朱你说什么?大人孩子都没事?!”
朱院长不答反问:“又是你惹的祸?”
疯子用拳头捶墙壁:“不是,这个事很复杂……”
“不是,你先闭嘴。”大福惊喜紧张的问朱院长,“大夫你说我老婆儿子都没事?”
朱院长点点头:“对,没事……”
“不是流了吗?”大福指向安辛夷,“就这个姑娘刚才说流了!”
安辛夷说:“瞎说什么?我说的是先兆流产风险!出现了先兆流产风险!”
大福问道:“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朱院长接话说道,“怎么了,你这么期望你媳妇流产?”
大福赶紧摆手:“不不不,没有、一点没有,她好孩子好就行,就行!”
他推开朱院长要进诊室,被朱院长拦住:“急什么?我话没说完呢。”
“你媳妇身体棒,胎盘稳固、胚胎着床比较稳定,所以没什么大事。”
“真没事吗?”大福不放心的问,“她下面出血了啊,不是说下面出血就是流产吗?”
安辛夷说:“你听谁说的?见红原因很多,说最常见的吧。”
“产妇在分娩发动前一两天的时间,宫颈内口附近的胎膜与子宫壁分离,这样会导致毛细血管破裂,然后出血。”
朱院长点点头:“对,你老婆现在里面就是有不少毛细血管破裂了,所以见红了。”
“不过之所以会这么清晰,是因为她怀孕后有尿失禁的事吧?她刚才紧张之下尿失禁了,润透了裤子,把后面流出的血迹也给润出来了。”
“我给她看过了,那些湿了的不都是血,安全起见的话你们还得去县医院看看。”
“咱们县医院去年从小鬼子那里引进了一台EUB-25型B超仪,设置了B超检验室,去做个B超检查就放心了。”
大福舍不得这钱。
再一个去县医院查B超得坐车,他还得雇车,这样很麻烦。
安辛夷得知原因后,白了他一眼:“做个B超检查对你老婆孩子都负责,这时候能想着省钱吗?”
“再一个你老婆后面需要保胎,县医院能开点保胎药出来。”
“至于坐车的问题,你们不是开着三轮车来的吗?坐三轮车去就是了。”
大福磨磨蹭蹭的看了眼杨建设,嘀咕说:“那三轮车不是我们队的,是他们小杨家的。”
杨建设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说:“你不用在这里琢磨,我们队里的车不会让你用的。”
“你要用车回去找你干爹,你不是他的太保吗?以前他胡作非为、鱼肉乡里的时候,你跟着没少干坏事。”
“行了,现在你需要帮忙了,让你那个好干爹去帮忙吧。”
既然大福媳妇没事,他便转身走人。
大福没想到他这么冷酷、这么不讲人情,便愣在了当地。
心里有火,但不知道怎么发火。
疯子火气也冒了起来,说:“操,杨建设,都是一个公社的,你……”
“你骂谁?”杨建设转头冲他走去。
疯子看过杨建设揍路咬金的场景,那家伙下手是真狠。
这样杨建设气势汹汹、逼人而来,他下意识往后退。
身后是墙壁。
他退无可退。
杨建设走到他跟前霸道的指着他说:“你少跟我装疯卖傻,我告诉你,你干过的坏事比路丰福只多不少!”
“今天在医院我先放过你,回头咱们还会见面,到时候我会好好帮那些受过你们父子欺压的老百姓讨个公道!”
疯子被他指着鼻子骂,想反抗不敢反抗。
又生气又无奈又憋屈,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
朱院长对此冷眼旁观,甚至还说了一声:“该!”
路通生产队十四太保的臭名声,早就臭遍全公社了。
杨建设开上三轮车回路通生产队。
生产队里没有看到警车的踪影,吴成才显然还没有来。
路伯发老婆的话也证实了这点,说:“别打了、别打了,我报警了,我给公社派出所打电话了,派出所会来抓你们的!”
“抓谁?”杨建设停下车问道。
现场已经被二钢给控制住了。
来帮拳的人全贴着墙壁站一排。
其中路咬金站的最笔直。
他被打了个鼻青脸肿,双腿之间夹着一块砖头,二钢冲他说:“砖头掉一次就打你一次!”
路伯发也在靠墙站着。
他脸色灰白、一语不发。
全队半数社员聚集在两边街头,他们甚至不做饭了,都在盯着自己一行人看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其中还有不少人在偷笑!
见此他知道,生产队要变天了。
以往他办了丢脸事,哪有人敢冲他笑?更别说还伸手指指点点了!
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搞不明白啊!
以往小杨家人少人怂,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小杨家生产队包船到户、分船分家,他们的老支书杨家兴也上了年纪,这就导致他们姓杨的更不行了。
前几个月杨家兴还死了,按理说这个小杨家应该是树倒猢狲散才对。
结果,他们队里怎么变得这么有能耐了?
不过他现在也搞清楚了一点,随着大集体变成大包干,他手上的力量变小了。
曾经他以为,他有四个儿子、有十四个干儿子,这样一旦大包干,那各生产队都开始各人顾各人,没了队集体力量的加持,他们可以横着走。
然而现在他才发现。
大包干不光散了外队社员的心,也散了他那些干儿子的心。
现在大家都想弄钱,没人还愿意跟他穷折腾……
但他不甘心就此没落,看到杨建设回来他一挺身、一瞪眼,拿出威风说:“杨队长,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你敢来打械斗!现在在严打,你等着坐牢吧!”
这话不是在吓唬杨建设。
他真这么想的,这也真有可操作性。
杨建设带人打上他们生产队,还打了这么多人,一旦警察来了,他杨建设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杨建设按理说明白这道理,他为什么不慌呢?
路伯发奇怪的看着杨建设。
发现对方不但不慌,还露出了期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