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建设来说,供销社这边的关系是很重要的。
可以解释货物来源问题。
他以后肯定会从18年源源不断的带货过来,有的是分发给社员,有的则要进行售卖。
那么问题就来了。
顾客们购买时候询问来路,他这边怎么解释?
所以他就想,能含糊应对的就含糊应对,不能含糊应对的则要找个人帮自己打圆场。
而供销社这边最适合帮他打圆场。
这样,沙百通和邢索引两个人就很重要了。
他本来是想要结交沙百通,以后销售货物的时候就让沙百通去通个气,说他们一起找到的供货商。
但有了邢索引这层关系更好。
这种关系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所以要是他可以帮邢索引升官,那对他来说利益就大了。
第一,双方关系必然更加密切;第二,邢索引权力大了,能帮他的地方也多了。
他想要帮助邢索引,邢索引也需要别人帮助。
杨建设的话让他眼睛一亮,说:“紧俏物资,只要上紧俏物资现在都是重点保障项目。”
“你现在带来的香油、糖块,还有诸如腊肉、香肠、过年点心茶食这些东西,到了腊月肯定热卖,我们的供应部同事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货源来路,我要是能找到自然显得我有能耐。”
杨建设问道:“可是,你不是供应部的,你是销售部的呀。”
邢索引伸手拍在他肩膀上,笑道:“这个不用管,现在社会上物资匮乏,我们供销社最愁的不是往外卖东西,是买进东西。”
“所以各个部门现在都要负责联系供货商,只要靠谱,那就是立功表现!”
杨建设点点头,说道:“这样,邢大哥你回去列个表给我,我帮你找找供货商,你放心,我找来的货物绝对靠谱。”
邢索引痛快的说:“这个我能不信你吗?”
“杨老弟你放心,这次你要是能帮哥哥我在单位再进一步——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
杨建设说道:“邢大哥你客气了,我给你帮忙这不是应该的吗?”
“咱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好朋友不就得互相帮忙吗?”
邢索引顺着他的话便说了下去:“对,我们应该互相帮忙,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有的话尽管说。”
杨建设说道:“还别说,我这边确实有点忙,想看看邢大哥你能不能搭把手。”
“就是,我想要一些陈皮、肉桂之类的香料,不知道你们供销社里有没有?”
邢索引说道:“肉桂、豆蔻有的是,陈皮不多,我们这里的陈皮多数是三五年、七八年的新陈皮,要买老陈皮得去中药房。”
他这么一说,杨建设就知道了。
在84年捡漏陈皮是不行了。
显然,现在有见识的人都知道陈皮是越老越好,不过陈皮在84年和18年肯定有很大的差价,应该还是有投机之处。
另一个,供销社有三五年、七八年的新陈皮也行,老马就想要这种年份较新的陈皮。
货物全给送上拖拉机,司机一声‘坐好了’,然后顶着寒风往县里中山路开去。
两口子冻得够呛。
杨建设不怕,小伙子火力壮,怀里还搂着狗,就跟前胸贴了块皮草似的。
供销社大楼分前楼和后院,后院是仓库和宿舍,邢索引把仓管员叫出来,开门进行香油换瓶工作。
他这次买的香油名义上是高档香油,都是独立塑料瓶包装,不是散装香油那样自己拿葡萄糖瓶子来灌。
邢索引招呼杨建设去歇歇:“你去休息室,里面有电视,这两天省台在放《夜幕下的哈尔滨》,很好看。”
“里面有个叫迟重瑞的演员,据说现在国家在拍的《西游记》里的唐僧就是他演的。”
杨建设说:“我不休息了,不累,一起去搭把手,多少能帮点忙。”
仓管员年纪不小了,是个老革命,为人清白自重,供销社的人都尊敬他。
邢索引领着杨建设来帮忙,就对仓管员说:“郑师傅,你去歇歇吧,今天天冷呀,你的老寒腿肯定遭罪了。”
郑师傅年约六十岁,整体精神状态挺好,就是两条腿走起路来有些费劲。
他对刑索引的态度不太好,面上表情冷冷的。
邢索引给杨建设介绍说:“郑师傅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他跟随彭老总打了清川江围歼战,在冬天淌水过河追击美帝伤了腿。”
杨建设肃然起敬,连忙向老爷子敬礼。
老爷子勉强回了个礼,嘀咕着说:“以往我不爱让人说这个,我不是什么大功臣,我是毛主席手底下一名普通的战士。”
“不过今天提起清川江围歼战是没错的,我就是在50年的今天退出的战斗,这场围歼战正式来说就是今晚结束的。”
说罢他有些感叹:“50年呀,一转眼,三十四年喽。”
感叹完之后,他又恢复了不冷不热的架势。
刑索引有求于他,毕竟仓库就是老爷子管着的,老爷子要是不给他开门不许他换货,那他还真没辙。
偏偏换货这种事对于仓管员来说性质很严重,仅次于偷货,一般来说保管员是不愿意这么做的。
但刑索引这边给出的理由挺好:我不是要拿坏的东西换公家的好东西,恰恰相反,我是要用好东西来换公家有问题的东西。
刑索引用真香油换假香油,这确实是无损公家财产的事情,反而算是帮公家挽回损失。
所以郑师傅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老爷子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开门的时候一个劲摇头。
刑索引就给他戴高帽子:“郑师傅是战斗英雄、国家好干部,别看年纪大了,可在岗位上一直发光发热,给组织上、给人民立下了巨大的功劳……”
“别,你不用说这些东西。”郑师傅没好气的拉开门,“我是什么人我自己清楚,你少来给我拍马屁,这不好使!”
刑索引赔笑道:“我哪里拍马屁了?这不都是实话吗?您可是实打实的战斗英雄!”
郑师傅摇摇头:“真正的战斗英雄都去隐姓埋名了,我是徒有虚名。”
他问杨建设:“我听刑股长说你是龙旺公社的?那你们公社的林家坳生产队大队有个老队长叫孙志胜,你认识他吗?”
杨建设说:“认识,我当然认识他,我叫他胜利爷爷,这是我爹让我这么叫他的。”
听到这话郑师傅笑了:“啊?你这么叫他,他应吗?”
杨建设说:“应啊,我爹和他关系挺好,以前他当大队长的时候,很照顾我们生产队——哦,我是小杨家生产队的新队长,我爹是上一任队长……”
“你是杨家兴家的后生?”郑师傅颇为惊讶。
杨建设知道自家老爹在公社、在县里的名声挺响亮,所以见郑师傅知道他的身份不吃惊,便点点头。
郑师傅说:“难怪孙志胜答应你叫他胜利爷爷,他肯定是看你爹面子了,要不然别人这么叫他,他还不乐意呢。”
杨建设点点头:“是,胜利爷爷对我挺好,但对其他人不太好。”
孙志胜是一位颇有玄奇色彩的老人,他今年年级跟郑师傅差不多,应该也是六七十岁的样子。
老人也当过兵,而且资历比他爹可要强不少,所以他爹对老爷子非常尊敬,逢年过节都要提上东西去看他。
但这老人性子很古怪,脾气很大很暴躁,干工作有劲,却过于严厉,以至于他们生产大队很多干部和群众对他有意见,后来公社的领导干部都对他有意见了。
然而县里的领导却对他情有独钟,力撑他当大队长,他从五十年代转业后一直干到1967年。
那一年社会开始出现一些不好的情况,县里领导受到牵连,所有人迫不及待跟领导划分界限。
孙志胜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把当时患病的县里老领导接到自己家里,有人去他家里要带走领导,遭到了他一顿狠揍。
这些人纠集了更多的人上门,然后遭到了更狠的一顿揍——
倒不是孙志胜这么能打,而是他毕竟在大队当了十多年的大队长,并且他当干部的时候虽然严厉、虽然不近人情,可是他公正无私、一心为社员。
他的为人、他的付出,群众们是看在眼里的,多数人也打心眼里佩服他。
只是他的工作风格太蛮横、太霸道,大家伙接受不了。
平日里大家伙不愿意搭理他,然而碰到外面的人要来欺负他,那林家坳的群众们也不答应!
可惜,最终胳膊扭不过大腿,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后来政府来人了,他没有保护下领导,领导还是被带走送去了大西北,而他也因为这件事被新领导给拿下了。
从那之后孙志胜的脾气更暴躁、更古怪,以至于他虽然在五六十年代给林家坳做过大贡献,现在林家坳的人却不喜欢他。
郑师傅显然也了解孙志胜的过往,他想跟杨建设聊几句,可是提起话头后又没了兴致。
最终他叹了口气,说:“孙志胜才是真英雄!我跟他相比,只配给他提枪——这还得是人家看老乡的面子才给我这殊荣!”
更多的话他没有说,仓库大门被打开,他们开始更换香油。
供销社有水秤,专门称量油料使用。
邢索引亲自来称重香油,杨建设一共带回来499斤香油,就给了个500的重量,一共是一千一百块。
另外还有糖块。
杨建设跟着去仓库的糖果储备区域看,看到这边糖果已经存放的很满了。
有些糖果是纸壳箱包装,有些是木头箱子装着,还有的就是用大袋子散装。
邢索引给杨建设介绍了一下:“木头箱子里面都是高端糖果,你恐怕没怎么见过。”
他打开一个箱子给杨建设看。
里面是红色包装袋,上面有黑色的小豆豆图案。
杨建设看到后下意识说:“噢,是麦丽素?”
他一眼认出这些小黑豆的身份,因为在18年的糖果市场里有很多这东西,怀旧糖果里也有这种麦丽素。
但杨建设确实在84年没有见过这东西,所以他当时在怀旧糖果里看到麦丽素后还疑惑:这是什么糖果?谁用这糖果怀旧呢?
现在他明白了。
原来这年代已经有麦丽素了,不过是在城市里。
麦丽素的红色包装袋上有名字,看到后说出它的名字并不奇怪。
可是杨建设的语气是‘恍然大悟’,这样邢索引便立马猜到他知道这东西,问道:“你知道麦丽素?吃过吗?”
杨建设摇摇头:“我知道,我在我亲戚那里见过,但没有吃过。”
邢索引来兴趣了,他抚摸着箱子说:“这是梁丰牌麦丽素,梁丰食品厂你知道吗?他们的麦乳精很有名,专门生产高档麦乳精。”
“这个麦丽素是舶来品,外国人发明的东西,这些年港岛那边很热销,咱们不少食品厂就开始尝试着进行生产。”
“梁丰牌麦丽素是最好的,比金丝猴和百诺生产的都要好,上个月刚进入琴岛,这个月我们也要卖,肯定很好卖。”
“不过现在麦丽素在咱们国家很抢手,我们供销社一个月的供应量只有二十箱,肯定不够卖,你能通过你亲戚搞到这东西吗?”
杨建设看看梁丰牌麦丽素的包装,有些迟疑:“我不敢保证,你说的对,麦丽素现在很抢手,我亲戚也未必能搞到手。”
搞到麦丽素简单。
但要搞到这年头的包装就难了。
邢索引却对他充满信心,说:“杨兄弟你帮帮忙,肯定能找到货源是不是?”
“这些麦丽素价格很高的,一包就要五角钱,你一定托你亲戚使使劲,帮我们单位搞上一批,特别是在腊月的时候,一定帮我们个忙。”
一包麦丽素五角钱?
杨建设吓一跳。
这价钱很可怕了。
因为邢索引说的一包是一小包,他拿在手里都感觉轻飘飘的,怕不是只有一两多。
他记得麦丽素在18年价格很便宜,一斤可能用不了二十块。
换算一下两个年代的物价,这样麦丽素可是好生意了。
于是杨建设琢磨一下,便咬咬牙说:“我试试吧。”
他准备带散装麦丽素过来!
散装麦丽素肯定也便宜不到哪里去!
他这次带的糖果就是散装的,就依然能卖好价钱。
只要是优质的糖块,只要够多,那哪怕是散装货依然能在当下让人吃惊。
郑师傅看到那一大袋子的大白兔奶糖后就挺吃惊,然后阴阳怪气:“哟,邢股长,难怪领导都叫你行股长,你可真行,竟然进到这么多大白兔奶糖。”
计划经济时代,各种原料都匮乏,国家只给生产大白兔奶糖的冠生园日供应糖料两吨。
两吨是个大数额,然而冠生园要生产的产品可不止大白兔奶糖一种。
再者,相对全国的配给来说,两吨数额也很少,当时只有沪都、首都等几个大城市能买到大白兔奶糖,而且还得是配额供应。
只有到了年底,大白兔奶糖才能不按配额、自由供应,当时沪都的糖果店能排起几百米的长队。
在那个年代,他们这种小县城想供应上大白兔奶糖可不容易,一般卖的是本地食品厂出产的水果硬糖,供销社卖的糖也以水果硬糖为主。
这两年生产资料放宽了,奶糖供应量多了,但通过上级单位分配下来的大白兔奶糖也没多少。
邢索引能采购进一千斤大白兔奶糖,已经挺了不起了。
大白兔奶糖是一斤一块五,杨建设这一千斤奶糖就换成了一千五百元。
其他的糖也不少,都是五百斤起步,合计起来算一算,光是卖糖他就卖了三千四百块。
加上香油钱,杨建设的腰包里一下子多出四千五百块。
一千元是一扎的拾元人民币。
一扎人民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呢,四扎半人民币放一起那就挺压手的了。
一大袋、一大袋的糖果要入库,这占据空间挺大的。
邢索引便问郑师傅:“这些糖果还没有经过主任的签字不能正式入库,明天上头要来检查,咱不能放在糖果区位置,那放哪里?”
涉及到工作,郑师傅就不跟他甩脸子了。
老人想了想,说:“看,西北角还有块空地,我平时用来储放了咱单位的报纸。”
邢索引一听这话笑道:“嗨,那些老报纸你还是没有卖掉呢?”
“郑师傅你听我说,卖掉吧,都卖给破烂站吧,你说你保存着有什么用?又没人看了,它们都是废纸了!”
郑师傅说:“破烂站不给钱呀,他们在老百姓家里收报纸还给一角钱一斤呢,到了咱供销社他们竟然不给钱,要白拿走!”
“这没有道理的嘛!”
邢索引说道:“这是咱领导跟他们领导的约定,咱这里的纸壳箱、塑料瓶、玻璃瓶什么的都是不要钱给人家的。”
郑师傅不高兴的说:“这我知道,但老主任可没说报纸也不要钱。”
“反正咱供销社不差这点地方,我才不免费给他们呢。”
邢索引说:“那也得把报纸先送走,还是存下这些糖果更重要。”
说着他扒了个奶糖给郑师傅,郑师傅剥开糖纸吃进嘴里,又从兜里拿了个五分钱硬币包入糖纸放入奶糖袋子里。
他不占公家便宜。
朱葵花和邢索引开始给香油装瓶,杨建设就帮忙去搬运报纸。
他到了仓库西北角打眼一看:
这里报纸真多,说摞成小山太夸张,但确实摞成堆了,什么《人民日报》、《羊城晚报》、《齐鲁日报》、《琴岛早报》、《新民晚报》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等他翻着看了看,发现这里各种报纸非常齐全。
而且年代也齐全。
他大概翻了翻就翻到了61年的报纸,61年1月的《齐鲁日报》。
这份报纸头条是:中共中央批转轻工业部《关于紧急安排日用工业品生产的报告》。
他饶有兴趣的看向下面内容,新闻上说,从1960年第二季度开始,很多地区重复出现某些小商品生产下降和市场供应紧张的现象。
市场上锅、盆、碗、筷、缝衣针、鞋钉、奶嘴儿、卫生纸和食盐、火柴等日用必需品供应不足,甚至发生脱销现象。
于是为了解决上述问题,报告提出,对日用工业品,特别是小商品生产,必须按市场需要,按行业、按品种进行全面安排。
新闻最后转载了中央的批语:
在农业连续受灾,吃的穿的主要商品供应不足的情况下,大力增加日用工业品的生产和供应,是满足人民群众需要,缓和市场紧张情况的重要措施之一。
这是周总理的批语!
杨建设看到这么多老报纸,问道:“郑师傅,这里的报纸都是你存起来的?你们单位是同意你出售的吧?”
郑师傅说:“出售的话肯定同意,这里的破烂都是我管着的。”
杨建设问:“要是我出一毛钱一斤的话,你卖不卖?”
郑师傅痛快的说:“卖,要是一毛钱一斤的话,我肯定愿意卖。”
杨建设便说:“那你卖给我们生产队吧。”
这个回答让郑师傅一愣:“啊?你们生产队买这些报纸干什么?我跟你说呀,小同志,这都是过期的报纸。”
杨建设笑道:“我就是要买过期的报纸,留着以后查阅新闻事件。”
这自然是个借口。
真正原因是他想带去18年,之前戚斌跟他说起过一桩叫做‘生日报’的买卖。
他想做这个买卖试试。
能不能赚钱另说,反正得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