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想来,至少三五年之内,天下依旧一片乱局。如今朝廷尚有荆南三府与越州之地,东南沿海,还有金陵朝廷的水师提督,延平王,讨虏大将军陈森所部十余万人。更何况尚有大西军与归义军,鞑子要一统天下,还需要些时日。不过大西军要是降了鞑子,我等就准备好剃发易服,以迎大金王师吧。”
“哈?”三师兄瞪大眼睛,“剃头留辫子,那还不如砍了我的头。”
玉昭言拔出佩剑,剑身反射着篝火的光芒,他沉声道:“谁敢要我剃发,我就取他的狗命。”
陈湛非道:“我等虽修为有成,但凭己身就想阻挡千军万马,实在痴人说梦。”
陈湛非捏着一块碎石子,丹田运气,手臂猛甩,那石子激射而出,击断十来丈之外,一颗大树上手臂般粗细的分枝。
“啪。”那石子爆成粉末,树枝应声而落。
陈湛非道:“我等苦修十年,尚且有天资者,如今方才有此功力。可别忘了,早三百年前,世间就有了火枪。到如今,一个凡人,哪怕是八岁孩童,能有力者,一只火枪在其手中,其弹丸射出之威力,全不亚于我方才的功力。所以,欲建功立业,湛非以为,必以孙子之道,集累世兵法,修设武备,方可成功。”
“六弟欲下山参军,学那桃园三义,祖荻刘琨?”宁潇蘅问。
陈湛非嘴角含着浅笑,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宁潇蘅不解,“这是何意?”
陈湛非仰头望着浩渺苍穹,亿万星辰,道:“师弟欲禀明师父,不如趁此乱局,招揽流民,开垦荒地,修武库,高筑墙,广积粮,以不变应万变。”
“可私修武库,乃大逆之罪,朝廷岂肯同意?”四师兄顾轻舟道。
陈湛非笑了笑,“大宁朝廷自身难保,他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师姐,诸位师兄,湛非为此运量许久,还望我兄弟姐妹七人,同心协力,说服师父及诸位长老。如此,保的麓灵派香火永续,圣道不灭。才能驱逐鞑虏,光复神州。救黎民于水火,保江山于危难。”
玉昭言站起身,摇着扇子,“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可苟全己身。我问湛非所言,心中激动。愿与他一同想师父及诸位长老请愿。”
“那不能少了我。”李长风站起。
“还有我。”顾轻舟跟着起身。
宁潇蘅也站起,“封王非我愿,惟想太平来,我宁潇蘅也同意六弟的建议。”
大师姐陆芷箐微微一笑,道:“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亦可称丈夫,我愿同往。”
“啊...师兄,你们...红芍也要助一臂之力。”陆红苕急忙站起。
“驱逐鞑虏,光复神州。此心昭昭,天地可鉴。”
黑犀谭旁,夜色茫茫,火光照耀。麓灵七子手掌相叠,同声而出。
“啪嗒。”
“哎呀,羊肉掉火里了。”
“啊?快夹起来,别烧糊了。”
“我还没吃尽兴呢。”
第二日,麓灵派九峰长老齐聚灵宝大殿,一番商议后,同意招纳难民为佃户。考虑山上存粮不多,认为最多招纳两千人。
陈湛非却说只招纳两千来人,实在太少。且据传言,麓灵派的老邻居,黑虎山的土匪居然开仓放粮,做起了好事。不少难民闻讯,纷纷上山归附。算起了,黑虎山土匪,连着归附的难民,如今只怕不在五千之下。再拖些时日,就达万人规模。
以前黑虎山土匪吃喝穿用全靠抢,这几年也学着麓灵派,修寨子,开荒地。还向山下村寨农户保证,只要收成后上缴二成粮食,便不必担忧遭受劫掠。还能得到土匪保护,免受官府各种苛捐杂税。初始,周遭山民以为黑虎山土匪糊弄人,谁料他们还真说到做到。不仅不抢,若是哪处村寨受了灾,粮食欠收,黑虎山还会放粮赈灾。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受够官府欺压的百姓纷纷归附到黑虎山下。
诸位长老一听,担忧麓灵派四百年声望还比不过一群土匪,只好同意陈湛非的建议,再多招纳三千人。
离恨崖,麓灵七子。
“师弟,明日就要出发去往武陵府,也不知护送的哪一位大人物?”
玉昭言道。
“这倒无妨,来者开价一万两银子,不赚白不赚。”陈湛非道,他手中握着长剑,直指苍穹。
宁潇蘅沉思片刻,似有所悟,“依我浅见。来者出价如此之高,时间又紧迫,目的地还是大西军盘踞的渝州城。那肯定是朝廷派往渝州招抚的使臣。”
玉昭言点头,“小五言之有理。”
三师兄李长风道:“这般算来,我与轻舟前去襄阳府所救之人,想必也是一位身居高位之人。来人开价三万两。”
顾轻舟叹息蹙眉,眺望巍峨群山,道:“这银子不好挣啊。襄阳如今是战乱之地。大宁,鞑子,归义军三家混战。等我们赶到,都不知道襄阳城还在不在朝廷手中。”
陆芷箐浅浅一笑,“那我倒想去试试。如今战事焦灼,待在麓灵派太平不了几个日子。不如亲眼瞧瞧那千军万马如何作战。”
陈湛非朝顾轻舟道:“四哥,不如我与你换一下。明日你同二哥去武陵府,我与三哥去襄阳,如何。”
“唉,不不不。”顾轻舟笑曰,“我又不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去就去了,有何惧哉。况且,四哥我也想见见,究竟是哪位大人物,出的起如此之高的价格。”
“不是九五至尊,那也得高官富绅。”玉昭言道。
照麓灵派以往的规矩,下山押镖的弟子,可分得酬金的三分之一。一家出价一万两,另一家出价三万两。还特别指定先天境界的弟子。
就在几位师兄商量押镖回山之后,银子如何花时,小师妹陆红苕扯着陈湛非的衣袖走到一边。
“师兄,你才回来没几日,又要出山。”小姑娘明显不高兴,撇着嘴。
陈湛非握着她纤白的柔荑,安慰道:“放心,用不着几日,师兄便会回山。再者,师兄也想多挣些银子,明年与师妹的婚礼才能办的隆重不是?”
一句话说到小姑娘心坎,她羞涩地低下头,靠入情郎怀中。
“那师兄答应红芍,一定平安归来。”
“一定。”陈湛非环住师妹软腰,贴在她耳畔小声道,“今晚来我屋子。”
“师兄坏。”
第二十八章
武陵府,位于荆州西北方向,西接渝州,东达襄阳,南连湘南。金军南征,武陵府如今大半已沦于金国之手,西面连着湘南府大半,处于大西国掌控之下。仅余东南尚处于大宁朝廷管控。如今三方势力交汇,战乱不断,百姓生如草芥,存者十之二三。
陈湛非与二师兄玉昭言离了麓灵山,骑马沿湘水北上,星夜兼程一日后进入武陵府境内。又花了半日时间,赶到武陵府治所。
二人寻到府衙,奏明来意,并出示信件,见到了武陵知府白知衡。白知衡确认二人实属麓灵派弟子后,当场写了一封书信,盖上府衙大印,交由他二人,并赠予白银二百两,言之为辛苦费。不算酬金之内。
“敢问知府大人,此番可是护送您前往渝州?”玉昭言接过银子,问道。
白知衡为大宁朝廷四品官员,身着红色官袍。身高六尺有余,唇下二寸白须,面色消瘦。眉目之间,颇为憔悴。
“非也,如今武陵战乱之地,金兵来势汹汹,本官领太后懿旨,非诏不得离开。”白知衡道,“如今邀二位少侠前来,实为护送另一位贵人前往渝州,与大西军谈判,以图共御金军。至于那位贵人,劳烦二位少侠赶到宝田县,即有人接应。”
师兄弟二人道别白知衡,骑马出了武陵城。此时天色已晚,西方天际,夕阳灿烂,云儿多姿多彩。
“小六,你以为白知衡口中贵人所谓何人?”玉昭言左手牵着缰绳,玉手握着折扇,习惯性地扇着。
那扇子由上品金丝楠木与雪白色绢布制成,通体散发着微微奇香,沁人心脾,有醒目明神之功效。绢布上画着麓灵主峰离恨崖云海翻腾之景,还写着玉昭言自个作的一首诗。
陈湛非回曰:“依师弟浅见,既然此次护送谈判招抚之人并非与大西军有交情的白知衡,那必然地位更在他之上。大西军十四万人,朝廷想要招抚,归位己用,必须展示出莫大的诚意与重视。所以我猜,我兄弟二人要护送的贵人,大概就是大宁皇后,耶律南仙。”
陈湛非迎着凉风,望见天上变换多姿的云彩,那双漆黑的眸子,罕见地流露着哀伤的神情。耶律南仙,好熟悉的名字。为何每次念起这个名字,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那张已经模糊了的脸。他几乎记不清那张脸具体什么样,只知道她很美很美。
玉昭言点头,“小六所言有道理。换做我是大西军将领,大宁朝廷想要招抚,肯定要展示出极大的诚意。而大宁皇后亲自前往谈判,这诚意显然十足。”
“传闻大宁国母耶律南仙天姿绝色,才智聪慧,是当今天下第一美人。如若是她出使渝州,师弟倒想亲眼一睹她的绝世容颜。”陈湛非道。
“哈哈哈。”玉昭言笑而不语。
入夜,二人骑马踏入山道,辗转一个多时辰,才发现一处村子。师兄弟皆为先天境高手,夜中活动自然无碍。可胯下的马却无这个能力。更何况山路崎岖,马儿也累了。
俗语有云,宁睡野坟,莫宿荒庙。山野村子,盗匪横行,不少亡命之徒,假设客栈,诱骗往来商旅行人。害其性命,夺其钱财。故而如二人遇见的村子,一般行人宁愿睡在山野林中,也不会冒险借宿。
不过对于师兄弟二人来说,普通盗匪,贼人,都不过小菜一碟罢了。
俩人骑马入村,顿时引起一片犬吠之声。几户人家亮起灯光,不多时,几个村民手举火把,各执锄头,粪叉,于村口将二人堵住。
陈湛非凝目细视之,前来围堵的村民十七八个个,有白须佝偻的老者,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却不见一个轻壮汉子。
“老伯,我兄弟二人从武陵城而来,如今天色已黑,遇见贵地,欲借一间屋子歇息。若有打扰,我二人尽可离去,还望行个方便。”
玉昭言拱手,朝村民中为首一手持镰刀的老者说道。
老者举着火把上前,见二人不似奸盗之辈,便点头同意他们入村借宿。
“狗儿。”老者召来一少年,道,“领二位客人去你家中,叫你娘安排一间屋子与他们。”
“晓得了,三叔公。”狗儿点头道,随后将师兄弟引到他家。
一番浅谈,陈湛非与玉昭言才得知此村地处宝田县境内的二头山山中,名曰松岭村。距二头山西北山头,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西北山头之下,就是宝田县县城。出了宝田县,就是大西军实际控制的范围。
狗儿姓杨,今年十三岁。二人下马之后,陈湛非赏了十文铜板予他。这家伙原本不情不愿,一见着铜板,黝黑的脸上瞬间笑开了花。
“娘,快开门。”
“狗儿,可是无事?”
一道妇人声音从土屋之后传来,听着门闩被取下的声音,破旧的木门被人朝内拉开。一位妇人探出头来,左手举着一盏油灯。
妇人发丝略微凌乱,显然才从床上爬起来。她上身披着一件白色直领对襟单衣,下身着一件麻色长裤,双足踩着一对草鞋。
见有陌生男子站在门前,妇人右手立马攥紧胸前的衣襟,“二位公子,天色已晚,可是有事?”
“大嫂,我二人前往宝田县城办事,途经松岭村。欲借宿一碗。啊,先前已得过村老允许。”玉昭言拱手行礼。
狗儿上前道,“娘,两位大哥不是坏人,我们家还有间屋子空着,不如就让他们歇息一晚吧。”
妇人仔细打量陈湛非师兄弟俩,二人形貌俊朗,气态非凡。身穿衣物皆是上等布料裁成,想来必是谁家的贵公子。便放下心,叫儿子将他们的骏马牵到牛棚,喂水,再添些草料。她则领着玉昭言与陈湛非往土屋后走去。
土屋后有间木屋,看着好似修成不久。
妇人放下油灯,道:“家中贫苦,仅有这间木屋还像些样子,二位公子若不嫌弃,暂且歇息一晚。”
陈湛非扫视一圈,见屋中陈设极为简陋。仅有一个稻草编成的草凳,和一个尚未刷漆的松木箱子。连张床都没有。
不过目光很快停留在妇人脸上。年纪与桃花沟的阿娘相似,姿色不错。虽有些瘦,肤色也较黑,但胸脯前挂着的奶子还算大,屁股也还丰满。若不是有二师兄在,行事不便,今晚他说什么也要把这妇人弄到手。
“哪里哪里。”陈湛非道,“大嫂好意收留,我与兄长感激不尽,又怎会嫌弃。”随即他掏出二两银子,递到妇人面前。
碎银块在灯光下泛着明亮光芒,一看就是质地纯净上好银两。妇人却婉拒道:“先前公子已给狗儿十文银子,若再收钱,就是贪心了。更何况还是二两银子,实在多了。二位公子先等等,我出去去抱些干草铺作床。”
她说完,便踏步出了木屋。
陈湛非见妇人将油灯留下,自个冒着黑出门,便叫住她,从包袱里抽出一根裹在油纸里的蜡烛,点燃,交予妇人。
屋中就一个草凳,师兄弟二人互相谦让,最后还是玉昭言坐下。不多时,听得木屋外脚步声,有光逼近。二人一看,原来是狗儿那小子怀中抱着一捧干草,持着油灯同他娘走来。狗儿娘怀中也抱着一捧干草。母子俩走入木屋,后面还跟着一人。
陈湛非一看,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面貌与妇人有些相似。少女入屋中,见着两位风度偏偏,衣着华丽的贵公子,霎时羞红小脸,恨不得把脸埋在干草里。
母子三人将干草平铺在地上,返身继续去抱来。师兄弟坐不住,自然要去帮忙。
铺好两床干草,狗儿又抱来两张草席。
狗儿娘亲端来水,放在木箱上。二人一看,装水的碗竟是用木头做的。看来这个家可是真够穷的。母子三人穿得都是草鞋不说,衣物也都是麻布做成,缝缝补补不知道多少针。
“二位公子先喝水,妾身去煮点粥。”妇人道。
陈湛非道:“不用麻烦大嫂,我师兄弟带有干粮,可自行填饱肚子。”
妇人表情有些复杂,一听他二人不用提供饭菜,似乎松了口气,可很快又变得些许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