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来,杀了我。
江蛮音知道薛止有多难说话。
他从来不会顺着旁人的节奏,永远都要掌控话语权。
问江玉栀的死因,薛止就说因为她该死,问为什么,薛止便充耳不闻,用一种似嘲非嘲的目光,笑她可怜。
对他来说,好像人和人之间,只有控制和被控制的关系。
薛止瞧不起自己。
因为能操控她的人太多了。
估计也因此愤怒。
能操控江蛮音的不止他薛止一个。
江蛮音回忆那个头破血流的雨夜,那辆崭新的马车,以及江玉栀踏入泥泞地里,那双干干净净,绣着花的鞋。
她眼睛有些酸:“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个温柔善良的高门贵女,不该是害了全宫的罪人。”
薛止抚上她的手背。
他想嘲笑她,又觉得可笑的是自己,因此只能问:“你才见过她几面,江蛮音,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
薛止嗤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讽刺一笑:“温柔善良?这四个字,有一笔一画是跟敬妃沾边的么。”
他眼底戾气浮生,偏偏将手握得更紧,一字一句:“她踩着宫里的女人爬位份,害遍了皇族子嗣,若不是因为喜欢上个阴阳同生的傻子,她要坐的就是太皇太后的位置,你明不明白!”
江蛮音被这串话劈头盖脸砸到愣住,怔怔看着他。
她震惊又心疼,眼尾已经有些红:“什么叫,什么叫珠娘娘是个傻子?”
薛止说到最后,脸上已经尽是冷笑。
“近亲生的残缺痴儿,心岁不足十二的稚子!”
江蛮音缓了几口气,又问:“祁衡真的是她们的孩子。”
薛止怒道:“对!”
他狠狠晃她的肩膀,眼里又恨又痛:“江蛮音,你在干什么,敬妃是个混蛋,珠娘娘更是她身后坐享其成的小人,你一滴眼泪不许流,我教你不许同情她们!”
江蛮音觉得,这其中有太多迷惑,让人捉摸不透,她心口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近在眼前。
他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薛止,你告诉我。”江蛮音有太多不明白,她开始求他,想问个清楚,“如若你说,敬妃野心勃勃,算计良多,那她为何会死,我又为什么会来。”
薛止一瞬不瞬盯着她,面容看不出丝毫波动。
直到江蛮音问:“她的死难道和你有关。”
这一刹那,薛止的脸变得铁青。
薛止长臂一挥,将那装着毒叶的匣子哐当摔在地上,砸了满地碎木,面色说不尽的恼气和戾色。
他表情冷如霜冻。
“是我,对,是我。我告诉你,江蛮音,敬妃本就不能活,如若她没死,当年杀了她的一定是我。”
薛止极邪气的一笑,痛恨道:“你这样一条忠心的狗,我杀了你的主子,在娘娘心里该是多么天大的罪过。”
他犹嫌不足,将腰上螭龙一拔,刀鞘扔在地上,重重一声响。
刀柄往她手里塞,指着自己心口。
近乎声嘶。
向她道:“来,替她报仇 !”
“来,杀了我 !”
他将江蛮音的手往自己胸前带,有股难言的疯魔。
黑发凌乱不堪,他死死蹬着她,浅色眼瞳反射出她的模样,光泽透底,眼底红痣好像流动的血。
江蛮音紧抿双唇,目视着他。
没有半点喘息的余地。
她抓住了冰凉的刀柄,指尖攥白,整个人纹丝不动。
眼泪猝不及防落下。
薛止的心像被狠狠剜开。
他疯了般拥过去,抓住她的肩膀,到最后直接强行抱住她,江蛮音越推搡,反而让他搂得越来越紧,几乎全然将她团着包在怀里。
她的眼泪一滴滴砸在他的颈窝,呼吸炽热急促,满身哆嗦。
薛止在她耳边,终于哑哑地开口:“不是我。”
他衣上有未干的血,让这整个拥抱都湿腻腥浓,分明没什么热气的人,可紧贴她身上的每块皮肤,都传来惊人的温度,让人发颤。
薛止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只能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向她认输,输得五体投地:“珠娘娘死了,江玉栀殉情,我并未插足,我不是凶手。”
薛止在她耳边,近乎呓语:“你没有在仇敌面前曲意奉承,没有在凶手身边摇尾乞怜,没有认贼作父,让她九泉不得安宁。”
慢慢的,江蛮音不再挣扎。
她生出种悲凉的荒谬感,浑身一松,将刀扔了,铛的一声,袖子空荡荡的,风吹过来,手指浸满凉意。
江蛮音寂然很久,而后才道:“薛止,我一点都不想恨你。”
“求求你好不好,祁衡当皇帝,你依旧做至高无上的掌印,你掌握他的秘密,把住他的命脉,这世上没人能阻你的权。”
“你什么东西都有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她觉得这一切都滑稽到让人发笑:“你说要我爱你,薛止,我江蛮音的喜欢,其实廉价不堪极了。”
江蛮音说得郑重,格外真情实感。
“我怀念苏临砚,却依旧跟你虚情假意、暗渡陈仓。我的喜欢,如此不值一提,自欺欺人。”
“若要再演那些腻味的戏码,你难道不会觉得无趣。”
“你不过是讨厌我看他,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见苏临砚一面。”
薛止将鼻尖埋在她脖颈,嗅着皮肤上透出的温软味道。
他只觉得胸腔越发闷滞,要呼不上气。
薛止在薄薄的黑暗里冷笑:“你跟江玉栀唯一的共处,就是都和不男不女的怪物缠在了一起。”
江蛮音苦笑:“我从未觉得,挨了一刀的男人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薛止否定她。
极快地否定了她。
他敛着眼,在漫长的瞬间,缓缓道:“我宁愿你因为我是个太监瞧不起我。”
“这样就能,理所应当把你关起来。”
薛止慢慢扣去腰带,抬臂褪了脏污的外衣,动作间露出右耳的坠子,已经长进了肉里,跟耳骨融为一体,取出来都会疼。
这个过程中,他一直在看着江蛮音。
“小贵妃,咱家给你个机会,好不好。”
薛止温柔笑了下,用另一只手,将她脸上沾到的血渍擦得干干净净。
他牵着江蛮音的手,顺着带过去,让她摸遍自己的腹部胸膛。
指尖碰到温热的躯体,还有腰侧微凸的经络,江蛮音不解地看向他。
“我没受伤啊,娘娘。”
薛止笑得悠悠:“你猜我那一刀捅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