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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活在过去

  苏临砚向来情绪平稳,沉着镇定,是能感染到身边人的存在。

  江蛮音脱下兜帽。

  籍着这个动作,她慢嚼着苏临砚的语调,心里的纷杂喧嚣,渐渐的,也被梳理得平静下来。

  视线宽阔后,桌上摆着药箱映入眼帘,小刀银针还有血渍,药膏抹到一半,盖子都尚未合上。

  江蛮音笑了一下,调子拉得有些轻:“哎……他就是这样的人。”

  薛止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苏临砚不该跟着他一起乱来。

  所以江蛮音问:“为什么啊,苏临砚。”

  静谧的房内,姑娘亭亭站在那,摘了帽子,露出侧颊上沾的脏污,乌黑的眉毛蹙着,好像在被烦心事折磨。

  很苦恼地问他为什么。

  其实当下冒出个很尖锐刻薄的念头,极不像他。

  却也在心里蛮横地扎根。

  难道让她苦恼的人,不是薛止吗。

  为何要来问他为什么。

  江蛮音一步步走近,在他脚边席地而坐,这个动作按现在的她来看,很不端正,又十分像当年的江蛮。

  的少年人,刚舞完红缨枪,满身是汗,边解辫子边往他书房跑,腾一下坐在地上跟他咕哝,好热啊哥哥。

  就像这样。

  蹲在脚边的姑娘,软乎乎的,一只从别人屋里逃出来的小脏猫。6吧4唔妻午

  躲在他身边舔着毛。

  但听到的话,又全然不同,让人一下清醒。

  “为什么啊,苏临砚。”

  江蛮音缩在地上,好像在质问他:“为什么这么着急,这好不像你,这不该是你走的路。”

  苏临砚缓缓跟着她念了一遍:“我该走的路。”

  他从药箱取了帕子,浸水拧干,蹲下来,擦着她脸上沾到的灰土。

  细嫩的颈项露出一小段,上面的痕太暧昧,那人刻意留下,红得扎眼。

  这个角度,江蛮音看到他没什么血色的唇,还有下巴上青色的胡茬。

  他声线稍哑:“蛮蛮,苏临砚该走什么路?”

  江蛮音乖乖由着他摆弄,神情却有些迷茫,自言自语道:“年少,在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苏临砚,我一直都在幻想你以后的模样。”

  苏临砚拿起药瓶,替她上药。

  江蛮音继续念着:“你合该是清冷高傲的贵公子,不沾凡尘的仙长,我少时都不敢碰你,怕把你弄脏了。”

  “哎……最后还是把你弄脏了。”江蛮音闷闷不乐,喃喃自语,“为什么呢,官路非得走这么快吗,是不是太着急了。你知道吗,坏事做多了的话,人会趋同,会潜移默化,会变成真正的坏人,再也回不到从前的。”

  转头回看,跟从前全然不似的自己,不会孤独吗。

  江蛮音脊背挺得直了些,忽然捧上他的脸,药瓶掉在地上:“我杀了很多人,做了很多错事,我不想让你变得跟我一样……苏临砚,你能不能不要变。”

  她此番话,充满着自我厌弃。

  又好像把他当成救命的稻草。

  可惜,苏临砚是极聪明的人。

  他一双眼眸,注视着她,分明轻缓至极,却从深邃中,遽然掠起一道幽微的侦察感,苏临砚低声问她。

  “蛮蛮,喜欢苏临砚吗。”

  “喜欢。”

  “喜欢临安吗。”

  “喜欢。”

  苏临砚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肌肤相触间,问道:“喜欢金陵吗。”

  江蛮音摇摇头,发稍蹭到他的脸。

  “喜欢如今,在你身边的苏临砚吗。”

  这里只有他们。

  静悄悄的。

  江蛮音蹭了蹭他的脸颊。

  鼻端嗅着药香,还有苏临砚本身的清檀气儿,屋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呼吸。这里的静,不止指声音,是连心都安定了。

  苏临砚突地,不合时宜地问:“喜欢薛止吗。”

  江蛮音的手,抓着他的肩膀,抓得越来越紧,让伤口都有些疼痛。

  苏临砚抱住她,没发出半点声音,直到忽地,她抖着笑了下,手松了,语气直愣而生硬:“不后悔。”

  江蛮音仰头看他:“苏临砚,我不后悔。”

  她痴痴望着他:“你实在是个,让人不得不喜欢的人。如若你我相认时,你说什么,我并不介怀你的贞洁这种话,我会觉得好无趣,好虚伪。”

  “可是你确实没有,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你还当我是临安的蛮蛮。”

  “那一刻,我实在很开心。”

  漆黑的发丝沾在瓷白脸上,睫毛湿长,眼眶泛着红,却一脸执拗。

  “可我不后悔。”

  苏临砚停下来,出乎意料地平静,凝睇她的脸,等她说完。

  “我江蛮音,走的每一步路,从来都不觉得是错的,也从不曾后悔过,所以,我不需要你来拯救我。”

  她把拯救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目的:“苏临砚,蛮蛮喜欢你,可并不把你当做救世主,江蛮音不会领情,只会觉得负担颇重。”

  “我所选的,都是我自己选的。”

  她指尖在漆黑的大氅上掠过,显得格外白,指自己的脖子、胸口,顺着划在下面,腿间,脚踝。

  “伤口、痛楚、欢愉。血啊泪啊,爱啊恨啊,都是自己选的。”

  江蛮音脊背挺直,抬眸望他,漆黑濡湿的眸子,睫毛挂着泪,冰冰凉凉坠着,却连哽咽都没有。

  “一丁点,,都不要别人替我背负,不要别人替我痛苦,不要别人可怜同情。”

  苏临砚握着她的手腕。

  呼吸间,皮肉内挣出的脉搏跳动,都用力到像木柴燃烧时迸出来的炭星子,要把人烫得一跳。

  她喜欢的是临安,那时的苏临砚,还有年少时的自己。

  她活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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