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娘娘,花钗歪了
“苏大人——”
时星长长唤了一声,眉锋透锐,本就带气,银褐色的眸子瞪着他,笑得一股邪性,“你管我从哪出来的。”
苏临砚看他这一如既往的嚣张样子,语气突然变得严厉冷峻。
“君子之于礼,必恭敬而有节。你既为京官,应当仪容整洁,举止端庄,小小年纪官居从二,掌印连这些都没教你。”
今天一连被两人指着鼻子教导,在江蛮音那处也就算了,如今一个处处针对他的刑部尚书也要这般。
时星刚想骂时,又被堵住了嘴。
“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苏临砚站在树下,他束带系腰,悬鱼佩香球,官服袖袍宽大,泻满树隙间的斑驳光点,于风中轻轻拂动。
衬得他眉目愈发清寒。
“整肃衣冠,离这里远点。”
时星竟懂了这人的意思。
他将眉皱起,不愿意言听计从:“我即便做了什么,又跟你何关。”
更何况,他什么都没做,是他被拿了东西还挨了揍。
苏临砚将手上书卷轻掷在石桌上。
似冷笑了一声。
他忍无可忍,继续道:“你便庆幸在此处候着的是我,若随便来个旁人,你此等心智,真是稍稍一诈,全盘托出。”
时星侧过头,蝎尾辫摆动像一条凌厉的鞭,他推动刀鞘,露出一线寒光。
他也笑了:“苏临砚,你跟我弯弯绕绕什么呢。这周边全是监察院的人,连只苍蝇都飞不进,你在这等着才最是可疑,要不要让我来问审你,候天子庙前,到底是何居心啊。”
苏临砚撩起眼帘,远远看着他微乱的衣襟,甚至还有带了薄汗的额。
他漆黑的眼眸注视着时星,薄唇轻启,语调很轻:“左使,这院外不止有锦衣卫,你也没有问审我的能耐。”
凉风吹过,院角浅翠竹林轻晃,一地碎玉乱影。
与皇家同行还有宿卫京师,在山林外围巡逻,锦衣卫属皇权特许的天子近卫,两者不属同主。
时星想到薛止的吩咐,还有晚间的行动,他压了气性,并不打算再跟苏临砚针锋相对。
他对苏临砚冷哼一声,蝎尾辫荡至背后,转身走了。
脚步声渐远,院落归于平静。
苏临砚没想到会是他。
他曾托人打听了些宫内秘辛,甚至也有官员曾提点过他,长明宫那位和监察院关系不错,她举荐的人,一般不会遭到苛责。
她如今竟也,要与人结党,攘权夺利。
时星此人,不过还是个未加冠的少年,嚣张跋扈,乖戾毒辣,在金陵恶名昭彰,心性又格外顽劣。
便没有后顾之忧么,这样的人也敢牵扯。
离别时说得那般坚决,他原以为,江蛮音这些年过得很好。
她愈发尊贵,眉心花钿欲飞,行止矜持端庄,裙踞层叠,行走如一泓流动清泉,有那般雍容光彩。
都快认不出了。
当年骑着银鞍白马,发髻上的红绸随风飒飒飘扬,让春光都为之失色,如莹莹流星一般的少女。
是想要成为如今这样的人吗。
日光渐移,苏临砚将手上这卷案宗看完,正准备起身离去,青砖路道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胭脂长裙拖曳及地,掠进了他的眼底。
女子略带讶异的声音响起:“苏……苏大人?”
她也叫他苏大人。
苏临砚却忽觉得,口齿难开。
佛塔殿后传来一阵悠远钟磐声,珰——珰,此处古朴静谧,佛钟声响,似在敲荡人心。
苏临砚终是站起来,俯身拱手:“贵妃娘娘。”
良顷,她也只能道:“不必多礼。”
佛堂高洁之地,为表心诚,她身旁未随侍女。
江蛮音独身出来,手中捧着几卷佛经,看样子,是要去皇帝所在的禅房。
她的发髻也乱了,花钗斜斜插着,上面苏梅色的珠玉掉了一颗,露出单调的金黄浅底。
这么大咧咧出来,不喜揽镜自照的样子倒是和从前如出一辙。
苏临砚还是没能做到,让她这副样子出去。
他将视线移到一旁,轻声开口,“娘娘,花钗歪了。”
江蛮音下意识摸摸头发。
手臂一动,卷起的佛经却登时从怀里散出来。
那佛经一路滚到苏临砚的脚下,他俯身捡起,轻拂了拂灰尘,看到上面写满了熟悉的簪花小楷。
江蛮音总觉得,听到了他的叹气声。
她把花钗攥在手里,仿佛回到当年让他批阅考卷的时候,有些莫名紧张。
江蛮音清咳两声,掩耳盗铃般:“大人把经卷还我吧。”
苏临砚轻抿嘴角,他走近几步,将经卷重新理好,放到了她的臂弯。
她肩挽披帛,极薄的交领春衫下透出凝脂般的肌肤,仿佛有一丝丝香气渗出。
苏临砚指腹蹭到那绸软的轻纱,手臂一顿,身子都紧绷了一瞬。
他没忍住道:“江蛮音,你胳膊上的青蛇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