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希婉穿着薄薄的白色睡裙,踩着软底的小凉鞋,鬼鬼祟祟地停在门口,耳朵一点点地贴在了门上。里面细微的响动声透过门缝传来。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一定是师姐了!我果然没有猜错,师姐就在宁长久的房间里!柳希婉心中更加笃定……师姐看似大度地没有守着自己,可她自己却犯规似地直接去守着宁长久。若她看着自己,那他们可能还有见缝插针的机会,可若她看着宁长久,无异于直捣黄龙,自己一点可乘之机都没有了啊!师姐……这简直是不择手段以身饲虎啊!柳希婉心中埋怨着,紧张着,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更加凝神细听,想知道师姐在里面到底在做什么!接着,柳希婉的眼睛不由地瞪大了些——她听到了浅浅的呻吟声,那声音很轻,却又娇腻动人,从门窗的缝隙间缓缓淌来,流入她的耳中,仿佛无意经过的风,却在小巧的耳腔中徘徊不去。师姐……她的识海里,不由地浮现出师姐抱剑而立,英姿飒爽的身影,她无法想象,师姐竟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那样子的师姐……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柳希婉的心砰砰地跳着,她甚至忘记了赌约,只想推开门冲进去。那声音愈发急促起来,她也听得越清晰……这样子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师姐呀……没想到师姐也有这样的一面……可是宁长久他……柳希婉的心中无比地纠结,她身子一震,忽地意识到,明明是自己先来的……为什么他反而和师姐……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呀,明明这几天一直在吵架呀,这难道就是别人说的,白天吵得越凶,晚上也……闹得越凶吗?柳希婉一想到白日里那个冷面的,总是带着微微讥讽笑意的师姐,如今被她的赌约对手摁着……柳希婉忍不住娇羞地呀了一声,不敢再想那等旖旎到极点的场景,她立刻在心中埋怨起来,埋怨宁长久贼心不死,果然在打师姐的主意,埋怨师姐不守规矩,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他,可却抢先一步……这是在报复我吗?是在报复前两天我的背叛吗?这也太记仇了吧……而且,这报复……好过分啊!哼,二师姐,本师妹还以为你真的是女侠气十足的,没想到你竟真的主动委身于那等淫贼!真让人看不起!柳希婉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她咬着唇,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对呀,他们这是在偷情!这两人心怀鬼胎,我该去抓奸才是!想到这里,少女不再猫着身子,气势什么的都充沛了许多。她正想撞开门,猝不及防地冲进去,一个声音忽地在身后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希婉,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那是宁长久的声音。柳希婉愣了愣,转过头,看见宁长久披着一袭白衣,正看着自己。“啊?你……她,这……师姐……她……”柳希婉语无伦次。“哦,你在找珺卓呀。”宁长久平静地说:“你师姐在我房间里啊。”我知道在你房间里啊……可是……这一刻,柳希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转头又看了一眼房间——啊!走错房间了!难怪这屋子里的女声总觉得不太熟悉!柳珺卓僵立原地,她想起了方才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时间耳根都通红,幸好宁长久来得及时,要不然她推开门进去,那场景估计要尴尬死吧……宁长久也好奇地走过来,柳希婉惊慌着想要推开他,可为时已晚。宁长久也听到了这间屋子里的动静,听那声音应该是一对年轻的侣人。他向着柳希婉投去了异样的目光,“小希婉,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偷听墙角的癖好呀?”“我没有!”柳希婉迎着他上下打量的目光,脸更羞红,她想要辩解,可是她那个理由……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宁长久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道:“没什么的,希婉年纪这样小,也没体验过,有好奇心很正常,没什么丢人的。”“真的没有啊……”柳希婉有力无气地说。宁长久捏了捏她的脸蛋,道:“希婉真可爱啊。”“你才可爱……”不管好话坏话,她现在只想驳斥。“好了,走吧,再不回去你师姐又要亲自出来监视我们了。”宁长久说。“师姐……在你房间做什么呀?”柳希婉蹙着眉问。“你觉得你师姐还能做什么?”宁长久反问。“我……”柳希婉幽怨道:“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我哪里能知道嘛。”“又在瞎想什么了?”宁长久揉着她的发,说:“你师姐这样的老赌鬼,夜里手痒,便来寻我对赌,我们玩了会骰子,她嫌弃无趣,便想玩牌,两个人玩意思不大,便来喊你了。”“啊……这样子啊……”柳希婉头更晕了,“可我什么也不会啊。”“没关系的,学学就会了嘛。”宁长久牵着她的手,向着他们的房间走去。“等等。”柳希婉忽然压低了声音,她看了看无人的廊道,说:“要不然,就趁着现在,我们在这里……”“不行的。”宁长久说。“怎么不行?过了今晚,可就真的没机会了呀。”柳希婉更着急一些。“因为这样太过仓促了啊。”宁长久轻轻捏着她的手,“赌约输给你师姐没什么的,但这样一生只有一次的事,不可马虎了。”“哦……”柳希婉心中一动,身子亦软了些,她低下头,不再说话,被宁长久牵着走入了屋中。屋内,柳珺卓正坐在窗边,慢慢悠悠地看着窗外的月色,那薄薄的微光映入她的眼里,化作了一个浅淡小巧的光斑,轻轻晃动着。她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剑横在膝上,腰背挺拔如剑。脚步声响起时,柳珺卓别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微哂:“还以为你要不回来了呢。”“当然不会轻易辜负了柳姑娘的信任。”宁长久泰然自若的说。“是么?”柳珺卓习惯性地嘲弄了一声。柳希婉看着师姐,只见师姐披头散发着,那一身黑色外氅也不知所踪,只剩下一袭完美勾勒出身材曲线的内衫。不得不说,师姐的身材也是十足的好,若自己是宁长久,恐怕都不会来找自己,而是直接想方设法钻入这温柔乡里了吧……“师姐,你怎么穿得这么清凉呀?”柳希婉好奇地问。柳珺卓面色微沉:“输掉了。”“……”柳希婉默默闭嘴,转而望向宁长久,欺软怕硬道:“你也真是的,师姐的贴身衣物也敢要!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匪贼呀。”宁长久微笑着说:“她押什么我就收什么咯。”“那师姐要是把自己押上,你也敢收么?”柳希婉问。“你师姐这样的大美人,不收是傻子。”宁长久泰然自若的说。“真不要脸。”柳希婉看向师姐,说:“师姐,你看看他,一点都不知廉耻哦。”“放心,在我把自己押上去之前,我会把你这小叛徒师妹先押上去卖了。”柳珺卓淡淡地说。柳希婉弱弱地哦了一声。点了一盏灯,三人围着木桌坐下,柳珺卓正襟危坐起来,神色认真了不少,她盯着宁长久发牌的手,目不转睛,生怕他做什么手脚。用竹片制成的牌一张张发到桌上。三人陆续拾起叠好的牌,开始理了起来。宁长久给柳希婉讲着规则,柳希婉频频点头,表示这般简单的规则,自己一听就懂了。“我要押点什么吗?”柳希婉看了一眼自己单薄的睡衣,后悔没有里三层外三层地多套点衣裳再来。“不用。”柳珺卓说。“诶,那我……”“你只是来凑数的,两个人没法玩而已。”宁长久打断道。“哦!”柳希婉很气恼,心想但凡多一个人就轮不到自己了嘛。自己必须要展现出实力,让她们刮目相看!他们玩的牌的名字叫‘战神主’,一个人的角色是神主,另外两个人则要合力打败神主。两人玩了几轮,柳希婉也逐渐摸清了套路,于是,他们正式开始了。柳希婉在这牌局里,担任的只是‘陪太子读书’的职位,她玩得也不专心,心意亦不在牌桌上。桌布遮掩的桌底下,她轻轻扭动了一下,褪去了小凉鞋,露出了冰丝雪袜包裹的小脚,她一点点将腿儿缓缓抬起,伸向前方,她与宁长久是相对而坐的,所以她很快触碰到了他的腿。宁长久眉头微皱,看了柳希婉一眼,似是警告。柳希婉手小,要双手才能捏住牌,她垂目看牌,若无其事,微微摇晃着短发凌乱的脑袋,秀气可爱,仿佛什么也不知道。宁长久以为她只是想要搭一下,也没有出声,但很快,他发现这小丫头的思想并不简单……冰丝雪袜包裹的嫩足继续攀援,然后汇拢。宁长久轻哼了一声,眉头一下子皱紧了。柳珺卓看了他一眼,道:“牌有这么差劲么?”“还好。”宁长久敷衍了一句。“故弄玄虚。”柳珺卓以为他是在迷惑自己。这一轮柳珺卓是‘神主’,她的牌很顺,几乎是行云流水地出完的,她眯起眼眸,得意地看着宁长久。宁长久也脱下了一袭外袍放在一边。但这一轮似也用光了柳珺卓的运气,接下来的几局,她皆是磕磕绊绊的。柳希婉时不时将目光瞥向师姐,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从中汲取一些小小的欢愉。她自己则是无所顾忌,反正输赢都无所谓,便肆无忌惮地出牌,丝毫不在乎自己同伴的感受。譬如明明柳珺卓是神主,可宁长久即将把牌打尽时,她却反手压上,断送触手可及的胜利,而为了表示自己一碗水端平,她也以同样的手段去坑师姐。反正她可以以‘第一次接触这个,还不太熟悉’为理由开脱。柳希婉乐在其中,热情高涨,不仅在牌桌底下逗弄宁长久,还在牌桌之上将主人与师姐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时间意气风发,充满了成就感。柳珺卓的心绪也因此被这个可恶的师妹弄得心烦意乱,一时间频频失误,甚至多次葬送好牌,怒不可赦,几度想要卷起袖子去揍柳希婉一顿。可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已经没有袖子了。此刻,柳珺卓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她上身露着酥嫩藕臂,漆黑的长发柔和地披在秀美光滑的肩背上,她自幼习武,身段好的不像话,但此刻遮蔽着的,唯有一道雪白裹胸。她面容冷静,红唇亦无弧度,仿佛衣裳道裙皆是身外之物,只是慢条斯理地理着手中的牌,似在思考什么。柳希婉心想师姐你别装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紧张坏了……“师姐……要不然算了吧。”柳希婉看了一眼旁边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小声地说。“不行!”柳珺卓断然道。她再如何故作冷静,似乎也无法改变已经输红了眼的事实。“可是……”柳希婉目光下移,竟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哼,还不是被你这小叛徒害的,好几局都是被你搅和输了,你若再敢胡来,师姐可饶不了你。”柳珺卓清冷道。“哦……我第一次玩,不懂规矩嘛。”柳希婉说出了免死金牌般的借口。柳珺卓瞪了她一会儿,片刻后也冷静了些,说:“好了,我再赢一把就不赌了。”“再赢一把……好。”柳希婉听着这话,有一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柳珺卓谨慎地出着牌,没有丝毫纰漏,奈何这一轮宁长久牌运太好,胡乱出手都赢过了她的精打细算。宁长久打完了最后一张牌,笑意平静地看着她。柳珺卓低下头,看了一眼仅剩之物,窗外稀薄的月光照了进来,缓缓躺上了女子的冰肌雪肤,在其上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宛若琥珀,她黑色的秀发堆叠在这样的琥珀上。她虽穿着清凉,可不艳不俗,反而带着难言的美感,那眉目间的英气却是被月光洗去了许多,变得无比纯净。她是愿赌服输的。柳珺卓缓缓将手伸至腰侧,却停在那里,灵巧的手指似变得笨拙了些,正犹豫着。柳希婉与宁长久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们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那雪带之后隐藏的美,还是那雪带一缕缕缠落的过程之美。“不行。”柳珺卓清喝一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怎么了?”宁长久问:“柳姑娘有何异议?”“方才一直是你在发牌,我怀疑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柳珺卓盯着宁长久,郑重其事地说。“在柳姑娘心里,我是那样的人?”宁长久反问。“我觉得是的。”柳希婉小声地说。“你住嘴。”宁长久说。柳希婉碰了壁,又转而望向师姐,说:“师姐也不对,你这样不服输也太耍赖了。”“你住口!”柳珺卓也淡淡地说。柳希婉接连碰壁,忽然明白左右逢源不如投诚一方,她也不说话了,就坐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等着他们的争执。但争执并没有发生。宁长久主动退让了一步。“好,那就由你来吧。今晚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宁长久将牌整理好,递给了她。柳珺卓接过竹纸牌,无序地打乱之后纷发了三份。最终的决战终于开始。竹纸牌一张接着一张地落到桌面上,相互交叠,越来越厚。柳珺卓看着手中有条不紊减少的牌,嘴角已微微上扬了起来,她知道,只要不出意外,这局应是必胜无疑的。宁长久的面色倒有些沉重,他能精准地记下每一张牌,并以对方的数量猜测出她手中所持之物,他知道柳珺卓的手中有什么,而她所拥有的,是自己无法胜过的。柳珺卓看了宁长久一眼,将一张竹纸牌放在桌上,再将最后一张合在掌心里。“有么?”柳珺卓挑眉问。宁长久无声叹息,心想这一局确实无力回天了。他正要弃牌认负,一个清脆的声音一惊一乍地响起。“有啊!当然有的!”柳希婉很兴奋地说着,随后毫不犹豫地甩出了四张。柳珺卓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是神主啊,你……你在做什么?”“啊……我……”柳希婉一愣,一副自己是不是又闯祸了的疑惑神情。柳珺卓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强忍着揍自家师妹的冲动,她扬了扬手中唯一的牌,柔声暗示道:“没关系,师妹,你还能将功赎过。”“赌局之上不许随意递话。”宁长久淡淡地警告着她们。柳珺卓悻悻然住口,只是向柳希婉使着眼色。“放心,师姐,我明白的!”柳希婉用力点头,骄傲地说:“我现在应该出最小的牌,对吧?”柳珺卓欣慰地笑了,心想师妹果然还没有特别傻。但很快,她的笑容凝固了。柳希婉将取出两张牌,放到了桌上。那确实是最小的,可是……是两张。柳珺卓看着自己手中唯一的竹纸牌,又看了看柳希婉,她扶着额头,感觉要被蠢师妹气晕过去,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了。柳珺卓垂首之际,柳希婉向着宁长久眨了眨眼,一副‘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的表情。直至结束,柳珺卓也未能将手中唯一的牌打出去。“好了,珺卓……心服口服了。”柳珺卓徐徐立起,一手遮掩胸脯,一手伸至腰侧。玉丝雪带缓落。它们一缕缕地贴着肌肤,剥离之时,雪浪被微微扯起。柳珺卓将手伸至脑后,撩起墨发,以长发为衣,挡在身前。可墨发纤柔,如何能遮全貌,反倒欲盖弥彰,宛若隔纱看月,更添迷离诱惑。“还要继续么?”宁长久看着她的眼睛,问。柳希婉看着师姐被欺负成这番模样,同样于心不忍,她凑近宁长久,问:“这样子……要是让几位夫人知道了,你真的不会被打断腿吗?”“帮自家阁中弟子戒赌,这是正事。”宁长久一本正经地说。“继续!”柳珺卓坐回了赌桌,她没到输干净之前,是不会放弃的。“师姐……你还有什么赌注?”柳希婉小声地问。“我自己。”柳珺卓已然想通,如此坦然道。宁长久却是摇头,“你已经没有这个赌注了。”“你什么意思?”柳珺卓问。“因为你已经输给我了。”宁长久说。“未赌如何言输?”柳珺卓蹙眉。“我们可不止这赌局上的赌约。”宁长久微笑着起身,将‘战利品’收好,拢入怀中,他说:“我现在带希婉走,柳姑娘敢跟过来么?”柳珺卓立在窗口的月光下,曼妙的身躯泛着银玉的颜色,黑色的长发蜿蜒过白雪的河,一直垂直大腿,她下意识地伸手遮掩什么,神色却是恍惚的……此刻,宁长久带她离开,甚至不算抢人,因为他是光明正大将她带走的,她没有合理的理由让柳希婉留下,因为她如果不放心,她是可以跟出去的。但……她现在这样子,如何跟出去呢?还不是只能放任他们离开?若是这样……那最重要的赌局输掉,自己堪称满盘皆输了,她会输掉一切,任凭他发落。但不知为何,此刻她所泛起的情绪并非是恼恨,相反,八年前南荒中央的岁月反倒撞入脑海里——群峰尽断的决战、滂沱而下的暴雨、洞窟中的微光、一次次挑战,然后被一次次抽翻在地,甚至被摁在石头上抽打屁股的画面,当然,最令她难忘的,还是最后那一夜的赌局,他们彼时的对话依旧历历在目,恍然如新。她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是什么呢?柳珺卓立在原地,恍然间想起那近乎空白的八年。那八年里,她许多次在阁主洞天中孤单地坐着,出神凝眺,心想如果他能活着回来,自己一定要……一定要什么呢?她记不清了。或者说,是刻意遗忘了。“走吧。”宁长久对着柳希婉说。柳希婉嗯了一声,走到他的身边,牵起他伸过来的手。“等等!”柳珺卓忽然清喝。宁长久回过头。刹那,这位剑阁二师姐眼中的迷茫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变成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骄傲侠女,眉目间带着月色般清冽的笑意。她不解释什么,只是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宁长久,釉红色的,微微湿润的唇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