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潮的云铺就在天空上,天色沉如泛有细纹的银锭,月亮永远睁着眼。月光飞入环瀑山的树林间,被茂盛的树叶过滤,淡淡浮动的光斑宛若林间飞舞的萤虫。思过崖上,宁长久合着白衣,仰望着这样的景,吹来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时,他才忽然意识到,夏日已在不知不觉间要退场了。自南州最南边的城归来,已过去了十日,这十日里,他被关入思过崖,又被嫁嫁、襄儿、司命连番拷问,被迫写了好几份认罪状,才逃过了被打断腿的命运。他之前在思过崖的研究成果也被三位妻子没收,一同没收的,甚至还有柳希婉……这几日,为了全方面地惩罚他,柳希婉也被她们时刻带在身边,让她没有被拐走的可能性。宁长久只是静坐崖上,五心朝天地打坐,缓慢地消磨着时间。但他偶尔展开太阴之目,又总能看到一些令他道心生澜的场景……环瀑山的宫殿里,柳希婉正蜷着身子躺在陆嫁嫁的身边,脑袋微微靠着仙子的胸脯,睡得静谧,有些乐而不思宁长久的意味。柳珺卓则与司命待在一起,她们一同坐在环瀑山后方的水池里,披着白色的浴袍,说着什么。柳珺卓是后来者,故而这些天,这位英气逼人的侠女将自己伪装成了百依百顺的小侍女,对于她们都客客气气,几乎是有求必应的。而三位女主人也本着要好好敲打她的心,轮流将她带在身边,彰显主母之威仪。而柳珺卓对于司命一直也是有敬畏的——当年天笏峰的那场大战里,她与大师姐被司命揍得不轻,几乎是摁在群峰之上打的。“你与长久在南城时摇了几回床榻?”司命淡淡地问。柳珺卓正襟危坐,她看着身侧神女大人清澈透明的容颜,犹豫着如何作答。“没事,但说无妨。”司命玉足轻撩水面,清冷地说。“床榻……”柳珺卓说:“不过一夜而已。”“嗯?”司命挑眉:“你的意思是……其他地方还有?”柳珺卓微微垂首,不由想起了当初于屋顶,原野,马背上的种种,雪白的脸颊泛起微红。司命看着她的脸色,猜到了一些,她伸出一截玉指,挑起了柳珺卓尖尖的下颌,说:“怎么样?有没有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感?”“嗯?什么报复……”柳珺卓疑惑。“当初我将你与周贞月揍得这般惨,如今你却投抢了我夫君,这……”司命欲言又止。“没有的。”柳珺卓斩钉截铁道:“神官大人莫要误会,我与阁主……是我一时痴心。”“好了,少装乖顺了。”司命双臂环胸,冰眸冷冽,“之后我们还有千年万年的岁月,大道无垠人生漫长,我倒是不介意多一个妹妹,不过……你可要好好小心嫁嫁,她心眼可比本座小多了。”“啊?”柳珺卓眨了眨眼,疑惑道:“可是,嫁嫁姐姐近日对我很好啊。”“哼,可别被陆嫁嫁温柔善良的外表骗了,你若这般单纯,以后有的是你苦头吃。”司命冷冷道。“神官姐姐是吃过陆仙子的苦头么?”柳珺卓小心翼翼地问。司命眉头淡蹙,她瞥了柳珺卓一眼,红唇轻启,“怎么可能?她那些拙劣的小伎俩如何可能骗得过我?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嗯,也对。”在柳珺卓的心中,司命不仅美艳无双,道法更是高出天外,在人心算计上,当然也不会落于下风。“那……你与襄儿姐姐谁更厉害些呢?”柳珺卓抬起眼眸,再问。司命冰眸一厉,唇角挑起,“柳妹妹关心的事可真多啊……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你别看那赵襄儿平日里女帝气十足,一副威仪模样,在背地里对我却是心悦诚服,不敢有丝毫忤逆的。”司命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怕被谁听去,声音低了一些。柳珺卓倒是没有察觉,她对于司命是很信任的,由衷道:“司命姐姐真厉害。”听闻她这般说,司命心中微悦,只是脸上依旧冷淡。“好了,少装样子了,我听说你在赌局上可是嚣张得很,不必在我面前弄得这般柔弱乖巧,我也不是什么魔头厉鬼,吃不掉你的。”司命说着。“嗯……又是希婉那丫头说的?”柳珺卓蹙起眉。“还能有谁?”司命淡笑。柳珺卓暗暗攥紧拳头,想着回阁之后要好好教训这个小叛徒一顿。一边,司命已褪去了雪白衣袍,缓缓走入了池水中,清澈的水将她的玉体没过。柳珺卓犹豫片刻,也褪去衣袍,缓缓游了过去,黑色的长发于水中铺开,宛若水藻。而此刻,大殿之内,令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着……穿着凉裙的赵襄儿踏着小巧的玉足正走在如玉的地砖上,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直到宗主的宝座前才停下。她坐在王座上,身子蜷了进去,清清灵灵的眼眸眯起,薄薄的唇抿着,似在犹豫什么。她左顾右盼,确认姐妹们都不在之后,才轻轻地吸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光洁透亮的圆球与一本册子。那圆球赫然是她从宁长久那里收缴过来的,炼化过后的灵罗果。她将册子翻到某一页,手抚摸在一个咒语上,将其触动,随后,她手中的圆球亦有了反应。她看着那枚圆球,清冷威仪的脸颊上闪过一丝淡淡的霞光,少女冷哼一声,眸光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后她跪在宗主座椅上,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探入裙摆,手再出现时,那枚灵罗果已不知所踪。随后,她离开了王座,走到了大门前,跪在地上,取出了一块干净的柔软纱绢,塞入自己口中,又取来一个系带的圆球,将檀口堵住,随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绕过身子,将双臂与身躯固定,随后缠绕而下,将自己的手与腿一同捆缚。她跪在地上,身子只能轻微地挣动、膝行。她在无人的黑暗中静跪了一会儿,内心里斥责着自己竟然偷偷做这样的举动,但微微的紧张感与束缚感又给一向骄傲的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欢愉……自己怎么能做这样子的尝试呢……真过分啊……算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赵襄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瓷白的面容上,如画的眉目忽地颤了起来。方才,她在书页上触动了一个咒语,如今,那个咒语已然彻底生效,她必须缓慢地膝行过这条绒毯铺成的路,抵达宗主王座,用身侧发力,将那书页合上。希望不要有人来啊……她对于自我的内心认知,依旧是清冷骄傲的殿下,而这……不过是对于人生之乐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尝试。这尝试于她而言虽没什么,若是不慎被人看到了……该怎么解释呢?她不由地紧张了些。赵襄儿闭上眼,感受着愈演愈烈的灵罗果,鼻间发出轻哼。得快些过去了,否则……她身子微微起伏,随后朝着王座缓缓膝行。夜色安静难言,她的心中却是无比紧张,她行动地缓慢,身躯又忍不住战栗,又时而停下,似与什么抗争着。忽然间,她的耳畔传来了一个声响。陆嫁嫁那一边的门开了。赵襄儿瞳孔微缩,她身子连忙侧倒,躺在地毯上,一点点躲到了一张桌子的后面。出来的是柳希婉。柳希婉也穿着清凉短裙,睡眼惺忪的。她出来只是倒杯水喝。柳希婉哼着迷迷糊糊的曲子,来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些水。水注入杯中,发出轻微的声音。赵襄儿躲在桌边的阴影里,屏气凝神,听着那倒水的声音,别有一番异样的心情。她闭上眼,干脆什么也不想,过了一会儿,轻柔的脚步声远去了,然后是门关上的声音。赵襄儿松了口气,她从桌子的阴影中缓缓出来,更卖力地朝着王座书本的方向膝行而去。哼……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宁长久……哼,居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物,看我明日不去思过崖好好惩罚你……她来到了宗主王座的阶梯前,小巧的双膝触及台阶,一点点向上挪着,沉重的夜色压着她的双肩,她想要弯下腰肢,却被绳子紧紧地束着,难以动弹,还保持着挺胸抬头的姿势,说不尽的羞耻。就在前面了……赵襄儿紧紧咬着什么,一点点向上,忽地,某种剧烈的意味涌来,她眼眸一闭,脑子似被泉流冲过,霎时一懵,身子也忍不住侧倒在了台阶上。她倒在地上,娇哼了几声,竭力地想要翻起。这模样,就像是河滩边上搁浅的,拼了命想要跃回河里的鱼。就在这时,门又开了。这一次,进来的是柳珺卓与司命。她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赵襄儿心中一惊,她躺在地上,敛住所有气息,一动不敢动弹。“柳姑娘表现得不错,比其余几个妹妹乖多了。”司命的话语淡淡地传来。“她们……很不乖么?”柳珺卓问着。“当然,你也知道,长久他为人太软,镇不住场子,平日里只能由我代劳,行那正宫之责,好好管束她们,尤其是那赵襄儿,最不让人省心。”司命幽幽道。“那……司命姐姐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将她绑着双手吊横梁上抽屁股呀,任她如何骄傲嘴硬,抽上几顿也就乖了,知道该如何当好一个妹妹了。”司命话语随意,仿佛在说什么家常便饭的事。“司命姐姐真厉害。”柳珺卓想着那一副场景,由衷地说。另一边,赵襄儿闻言,恼怒之意已窜上胸膛,她恨不得冲上去,当着柳珺卓的面将司命就地正法,让她看一看这所谓神女的虚伪面纱,但她此刻无法动弹,只能将这笔账暗暗记在心里,策划着以后报复。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她们发现了,否则,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恐怕真的无法在司命面前抬起头了,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总之,柳姑娘以后要听我话,否则,你也免不了家法惩处。”司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嗯,珺卓知道。”柳珺卓在她面前,表现得很是乖巧。哼……纸老虎,就知道欺负新来的姑娘。赵襄儿心中不屑,她一点点动着身子,暂且躲到了王座的背后。“司命姐姐饮酒么?”柳珺卓问。“嗯?”司命有些吃惊,笑道:“柳姑娘还爱饮酒?”“当然,我少时走过几年江湖,哪怕时至今日,依旧有纵马饮酒的习惯。”柳珺卓笑着说。“不错。”司命点点头。不许喝酒!赶紧回去睡觉!赵襄儿的心中好像藏着一只炸毛的小狮子,她娇躯轻栗,眉目似火,已然按奈难住,恨不得将她们两个捆起来扔到外面去。“要小饮一会儿么?我去拿酒。”柳珺卓问。酒鬼……我们家怎么来了个赌鬼与酒鬼呀!长得倒是挺标致,没想到坏习惯这般多,难怪连身子都会输给宁大恶人!需要好好教育一下的……雪瓷,你可不许答应,若敢答应,我饶不了你!“嗯……不必了,今夜也倦了,明日再与柳姑娘一同痛饮吧。”司命如是说。呼……赵襄儿默默松了口气,暂时原谅了司命先前无礼的话语。柳珺卓点点头。正在她们要回房间时,异变再生……陆嫁嫁的房门再度打开,出来的还是柳希婉。柳希婉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那两位女子,她揉了揉眼睛,好奇道:“司命姐姐,二师姐……你们怎么在这里呀?”“刚刚沐浴完毕,正要打算回房歇息。”柳珺卓说:“你这小叛徒是出来做什么?”“我来给嫁嫁师父倒水呀。”柳希婉说。“你这服侍得倒是殷勤。”柳珺卓轻讽一句。柳希婉也不退让,她看了一眼司命,又看了一眼师姐,道:“师姐不也差不多?”“哼,都敢顶嘴了?以后再来收拾你。”柳珺卓小小地威胁了一句。柳希婉心想有嫁嫁给我撑腰,可比雪瓷靠谱多了,她也双手叉腰,半点不让,“那师妹就等着咯。”柳珺卓眉尖蹙起,神色凌厉,倒也没有发作,只是轻哼道:“我看她能不能护你一辈子。”说着,这对师姐妹分道扬镳。柳希婉继续去桌边倒茶。赵襄儿企盼着她们早点消停。可柳希婉似乎睡精神了,非但没有消停,她倒完茶之后,还在大殿内踱步起来,不知在思考什么。不要过来……赵襄儿紧紧地靠着椅背,考虑着要不要动用灵力逃走算了……下面的玉珠也愈发热烈,它振动着翻搅着,似翻动溪水的水车,不遗余力地灌溉着麦田,将甘霖雨露洒遍四野。但好死不死,赵襄儿又分明听到,那脚步声一点点地靠近了。啊……她愈发后悔,一时间,连灵气都使不太上来。王座之前,柳希婉停下了脚步,也不知她发没发现座位后藏着的绝美少女,总之,她们相隔极近,呼吸可闻。赵襄儿心中默默地祈祷着,但很快,她的心又抽紧了。因为柳希婉咦了一声。被发现了么?赵襄儿身躯紧绷,紧张感之下,那绳子似也勒得更紧。“咦——”柳希婉好奇地说:“这本书怎么在这里呀?”柳希婉认得这本书,这是上课的时候,和宁长久一起探讨的书,她倒是没有想到,这本书会出现在宗主座上。很快,柳希婉联想到了什么。宗主座……禁书……难道是嫁嫁师父她……一瞬间,柳希婉的脑海里翻腾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嫁嫁她也太不小心了吧?”柳希婉小小地埋怨了一句,旋即又心中偷喜,想着自己及时找到这本书,没让其他人发现了去,也算是大功一件,嫁嫁师父一定会好好奖励自己的!于是,她拿起了书。正在这时,她的身影离奇地消失在了大殿上。下一刻,她出现在了思过崖。“你……你怎么……”柳希婉看着宁长久带着笑意的脸,还未来得及辨别发生了什么,她手中的书便被夺走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乖乖回去睡觉就是。”宁长久这样说着,吻了吻她的唇,又将她化作灵态抛了回去。柳希婉再度无声地出现在大殿里,这一来一回太快,以至于躲在宗主座后,满心紧张的襄儿并未察觉。她的视角里,只有柳希婉停留一会儿,然后离去。呼,终于走了……听到关门声后,赵襄儿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暗暗发誓,以后自己再也不做这种无聊又无意义的尝试了。她悄悄地从王座后出来,来到前面时,却又愣住了。书呢?!是被柳希婉一并拿走了么?赵襄儿感到一阵眩晕,正在这时,她感觉到,似乎又有其他的咒语被触发了,灵罗果爆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波流,不停地冲击着她。她眼眸半闭,颤成一片,实在经受不住,凤火燃起,将那绳子精准地烧掉。必须找回那本书……赵襄儿卸下了其他东西,悄无声息又疾速地掠到了陆嫁嫁的房门前,她动用灵力进入门中,贴墙而走,左顾右盼,却见屋内静谧,柳希婉与陆嫁嫁正睡着,倒的水也放在一边。她眯起眼眸,看着她们的被窝。只见那被窝微微鼓动着,似乎有人在其中偷偷做着什么。哼,一定柳希婉是偷偷地在翻看禁书了。这小柳师妹难道是猜到了什么,然后故意作弄我?一向骄傲的赵襄儿想到这里,愈发气恼……敢让我丢人,那我定让你把脸丢尽。赵襄儿也不藏匿,她直接走到了床榻前,猛地掀开了她们的被子。接着,时间像是静止了。柳希婉大惊失色,来不及抽回手。陆嫁嫁于半梦半醒中睁开眼,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床边的少女。“襄……襄儿?你来做什么?”陆嫁嫁问。赵襄儿比她们更吃惊,她盯着柳希婉,咬着唇,问:“书,书呢?”“书……”柳希婉向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埋在陆嫁嫁的怀中,话语极轻:“什么书啊……”赵襄儿尚在吃惊,忽然间,灵罗果中,似乎所有的咒语被一同触发,一时间,宛若巨龙腾起于冰海,凤凰涅槃于天火,烟花盛放于苍穹……所有浩瀚的意象在狭窄的空间内炸开,齐放的万华绚烂得足以征服任何的清风冷月。在柳希婉与陆嫁嫁震惊的眸中中,少女一下子跪坐在地,双手紧紧放在膝盖上,曼声长吟,久久不歇。……“这条裙子怎么样?襄儿合身么?”“这个也好看……襄儿姐姐先换上吧……”“话说,你是怎么……”“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你们……”赵襄儿窝在被子里,目光闪烁地看着她们,咬唇道:“你们谁也不准说出去!”“知道了,保证为襄儿姐姐保守秘密!”“嗯,我对襄儿妹妹一向也是好的。”赵襄儿看着她们,轻轻地点点头。她已明白了罪魁祸首是谁。等少女换好衣裙,今夜的思过崖,定是个不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