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海鲜喝着酒,杨建设搞清楚了花岭沟当年的事情。
他知道了来龙去脉,但具体内情还不清楚。
中毒而死的孩子到底怎么死的?
校长当年到底有没有责任?
这些他不清楚。
警方也没弄清楚案中隐情。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
哪怕牵扯到了人命,可依然糊里糊涂的。
处理了19年的事情,杨建设继续回到85年。
85年这边劳动忙。
生产队在扒房子、盖楼房,各销售组忙着卖货,有的跑县城,有的在乡村赶集,而生产组则在生产线上忙碌。
得亏杨建设买回来的机器自动化程度很高,否则生产队人手还真不够用。
现在生产队人手就不多,特别是搞海上作业的,更是缺人。
本来生产队能出海摇橹撒网的劳力相对就少,如今有的被调去搞海水养殖,有的进入了潜水组,如此一来剩下人手就少了。
寻常时候还算没什么,一旦到了渔汛期,他们人力便很紧张了。
如今是七月份,海上盛产蚶子的时节。
蚶子种类挺多,数量也多,全年都有出产,每个月渔民赶海,必然能挖到蚶子。
但是赶海能得到的蚶子还是少,蚶子大群一般生活在内湾浅海低潮线下至水深十多米的泥沙中,尤其喜欢淡水流出的河口附近六七米水深的地方。
它的生命周期能有个七八年,初生两年后开始长成成蚶,便拥有了繁殖能力,然后便是大量繁殖。
这种水深要打捞蚶子,必须得用渔船。
其中早期渔船打捞蚶子要用一种叫大篙的工具,然后这个打捞工作便叫做锄大篙。
大篙的形状很像农村拾草的耙子,后面多出来个网兜。
以前没有机动船,要么是风帆船要么是摇橹船,这样拉网和捞毛蚶的时候就需要比较多的人手了。
到了六七十年代,机帆船得到了发展,毛蚶的捕捞生产也随之得到了很大的发展。
如此一来,锄大篙就显得越来越不能适应生产的需要了。
特别是随着机械作业能力增加,蚶子捕捞量增大,以往的捕捞海域已经不够看了,渔民得往深一些的海域走。
到了水深十米以上的区域,大篙已经够不到水底了,这样就不能用了。
然后渔民们发挥了聪明才智,开始用耙子打捞蚶子,用绳子牵引耙子来进行打捞。
但这个作业方式还是得需要大量人力。
海上作业劳力不够,能抽调出的劳力就得去临时被抓壮丁。
杨建设这样正值青壮年的劳力自然是第一优选。
毕竟连杨家广这样的老汉都被抓了壮丁,他更跑不了。
七月初是一场小雨。
今年有旱情,农民一直在等雨,如今终于等到了,可是却是一场小雨,让人挺失望。
小杨家的社员不失望,他们有滴灌系统可以用,所以无需靠降水来浇灌庄稼和蔬菜,对雨水不是那么苛求。
于是雨后一大早,渔船便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去捞蚶子了。
不光出动了机动船,还有一些摇橹船和风帆船也派上用场。
雨后天气晴朗,和风阵阵。
雨水洗涤了陆地上的树木花草,将之洗涤的干干净净。
然后好像也能洗涤海水,显得海洋格外干净。
湛蓝的海洋总是能让人心胸开阔、心情明亮。
杨建设站在红领巾号的船头,扶着栏杆凭眺远海。
夏日初升,澄净的海面晕染了光,这样天空上有朝阳之光而水面也有光,四处看去,杨建设看到了很多光。
晴天的夏日,特别是雨后时分,海洋变得很美,浪花徐徐滚动,海面上是一个蓝色,很单纯的蓝色。
这样的蓝色单一却不单调,它是一种璀璨而旺盛的蓝,让人心情舒畅的蓝。
船队出行,破开海浪惊起在水面上捕鱼的海鸟,海鸟们钻入水里又飞起,带起水花片片,惊起小鱼跳出。
很热闹的场面。
等到了打捞蚶子的预定海域,那就更热闹了。
帆船和摇橹船散开,它们横着船身顺着或是侧着风航行,以稳定船体。
好劳力们只穿一件的确良衬衣来防止阳光暴晒避免晒破皮肤,然后站在船的上风头把着大篙的把手开始干活。
他们喊着号子把大篙插入水底,双臂肌肉爆炸般绷起,一次次将大篙连海底泥沙捞出来。
捞毛蚶这活一般人干不了,考验力量也考验技术。
杨建设很有力量,但要想当个好的大篙手却没那么简单,这对技术要求很高。
优秀的大篙手能凭篙把上传导而来的声音、动静判断出毛蚶的产量。
杨家广经验丰富,奈何已经上了年纪没了力气,舞弄大篙没几下子便气喘吁吁了。
他蹲在船头吸烟,感叹说:“老了老了,人不服老是不行啊。”
杨建设说道:“你是到了享福年纪了,用不着再去费劲费力啦。”
他又问:“大伯,你捞过多少年的蚶子了?”
杨家广吐出个烟圈,眯着眼睛看着船上的蚶子堆陷入回忆:
“那可久了,我小的时候全是锄大篙的,小孩干不动,我是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干上了这个活。”
“那时候咱队里还不是现在的渔船码头,只是个小码头,所以打捞蚶子满载而归的渔船很难靠岸,我们必须得去林家坳码头。”
“从林家坳码头卸货再往咱队里运送或者往公社乃至县里运送——哦,那时候还不叫生产队,也没有公社,那还是旧社会呢。”
“当时那活真不是人干的,你想想,从林家坳把蚶子拉回咱队里,没有牛没有驴,全靠人拖人推,然后还要翻山越岭,累不累?”
杨建设笑道:“这个我知道,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去给公社送过蚶子,那时候也是全靠人力推车。”
蚶子新鲜吃极美,然而以前交通不便,蚶子难以送去外地。
而蚶子和蛤蜊是一样的东西,夏天离开海水碰到高温天,用不了多久就死了,接着很快便臭了。
这种情况下蚶子不适合送去全国各地,去给广大同胞品尝。
于是,为了能发挥蚶子的价值,各级政府到了蚶子盛产期便会开设一些加工点。
各生产队都要把捕捞到的蚶子送去加工点出售。
当时的蚶子便宜,杨建设小时候,这东西最低价格能到一斤三、五厘钱。
这代表什么?
三五分钱十斤,三五毛钱一百斤,三五块钱一千斤!
没办法,蚶子这东西不加工对渔民来说毫无价值,新鲜蚶子能送出去多远呢?
何况大集体时代,还不允许老百姓自己去做买卖。
在杨建设印象中,每到收获的季节,公社和县里的蚶子加工点常常堆起高高的蚶堆等待加工,就像小山一样。
然后,那地方往往能臭出个水平来。
以至于各单位的员工都不愿意干这个活,政府只能找渔民来当临时工。
他和杨家广聊天聊到了以前蚶子的价格,杨爱国插了一句嘴:“你们知道不知道现在蚶子什么价?”
杨家广问道:“什么价?一毛钱了?”
杨爱国得意的说:“那你猜错了,一毛八!我去县里码头看过了,今年收蚶子,一毛八起步了!”
杨家广一听,很高兴:“好啊,这么高的价格了?”
杨建设说道:“再过一些年,蚶子更贵,一斤得六七块。”
杨家广和杨爱国哈哈笑,都认为他是开玩笑。
蚶子产量很大,一直不值钱。
不过它虽然不值钱,却很好吃,特别是当地产的蚶子,肉嫩、口鲜、不牙碜,蒸煮烤皆是美味。
随着一批批蚶子出水,歇息的杨家广不顾疲惫,去找一些好蚶子准备用来当午饭。
尽管渔民一年四季不缺蚶子,但现在的蚶子肉多味鲜,依然叫人吃的停不下来。
直接出水的蚶子还不能吃,这时候肉里有泥沙,吃起来牙碜。
杨家广舀了些海水进桶里,把挑出来的肥蚶子扔进去吐泥沙。
等到中午头,蚶子泥沙吐的差不多了,这样也就能吃了。
他把蚶子捞出来带到红领巾号上,劳力们停泊渔船纷纷聚集到红领巾号来。
看到蚶子出水,识货的劳力们顿时赞叹:“行啊,大伯,你今天不过日子了?把好蚶子都给挑出来了?”
肥蚶子最值钱,都是单独卖的。
即使琴岛市区的市民不缺海鲜吃,可是这种肥蚶子在城里头还是备受欢迎。
因为这种蚶子肉吃起来太过瘾了。
新鲜蚶子做起来简单。
直接煮熟即可。
但炒着吃味道会更好。
旺火烧锅,倒入两勺子菜油,放入葱姜蒜和干辣椒爆锅,再把蚶子倒入简单翻炒几下,盖上锅盖等着吃即可。
吃的时候有个前提,火候正好。
蚶子好吃,做法简单,唯一问题是不好控制火候。
这东西没熟就下嘴不那么好吃,带一股子腥味。如果煮的太熟,又会导致蚶子肉缩水变得过于紧致,变成‘皮筋’。
不过这个时间很好掐,蚶子本身会给出提示:
蚶子本身是闭合壳子的,等到它们完全张开口,那就代表火候正好。
这样有了标准,即使新手也知道怎么掐火候,那为什么还说只有老手才能煮好?
因为一直以来科技条件不行,老百姓家里的锅盖都是铝的或者铁的,不透明,这样煮蚶子时得掐时间,否则需要反复掀锅看蚶子开口情况。
可是反复开锅会影响蚶子口感。
而杨建设带上船的是一套电蒸锅,直接接用了渔船电力。
电蒸锅安全,船上生火实际上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这种电蒸锅用的是透明锅盖,可以看到蚶子情况。
于是不用掐时间点了,蚶子张开口,就可以断定它熟了。
打开锅盖,第一锅蚶子出炉。
这一锅蚶子不够几个人吃,今天得一直炒。
杨建设是带头大哥,刚出锅自然先给他来一碗。
但今天他出力不是最多的,此时也不是最饿的,于是杨建设便推辞出去,后面又煮了一锅,这才舀了一碗吃。
现在蚶子煮着吃味道极佳。
特别是选用了最好的肥蚶子,这东西入口鲜、嫩、香辣,原汁原味中带上一股让汉子们都喜欢的香辣滋味。
另外,肥硕的蚶子肉含着一股水,放入口中一咬,这股水喷出来,极鲜,不需配上任何佐料一起吃,只要来一碗酒就行了。
汉子们坐在船头船尾,人人一大碗蚶子配一碗酒,彼此划拳吆喝,连吃带喝,不亦乐乎。
最后蚶子吃的差不多了,盆子里积攒了先前炒蚶子时候由蚶子冒出的汁水。
这东西最鲜美!
用这种蚶子水来下面条,同样不需要再用上任何佐料,出来的面条比螃蟹大虾煮成的海鲜面还要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