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镜看完了。
稀罕事也看完了。
林家坳来人开始回家。
不回去待在小杨家也没意思了,留下干什么?眼馋小杨家集体分肥鸡吗?
倒是林家坳有些人在小杨家有亲戚,或者说是好朋友的关系,毕竟双方算是个邻居生产队。
这样他们便厚着脸皮留下了,说是想留下待会近距离看看外国人,实际上是等着晚上蹭一顿鸡肉吃。
小杨家生产队的社员们将家里好东西收拾出来送到大队委办公室。
你家里送一盒海参,他家里送来几个大海螺,东户送猪皮,西户送鲍鱼……
就这样,一样样的珍品送来了。
见此,皮埃尔等人大感兴趣。
特别是皮埃尔,他兴奋的说:“这是你闷当地招待贵客的礼仪,是吗?那么,这是风俗,太有价值了,窝门应该录下来!”
他亲自架起摄像机选了个角度开始录。
但他录像水准不是团队里最高的,这种可以从头到尾展现一个古渔村风俗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碰到,于是团队里的专职摄影师出马了。
他不光要录像,还要兼职拍照。
皮埃尔没闲着,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杨建设凑上去看,他便笑着介绍说:“这是窝门纪录片的一些旁白。”
然后他选了一段朗读起来:
“在这个国家中,我知道人民以前生活在极其不公正的封建统治下,后来,他们当中一位伟大的领袖结束了这一切,并创建了一个全新的强大国度……”
“起初,他们在这个国度中努力建立了一种全新而普遍的公正。而在西方人眼中,这种公正看上去似乎是庞大而普遍的贫穷。”
“但这种贫穷决定了一种有骨气的生存的可能性,使人变得祥和,比我们更富有人性,甚至更接近我们的人文主义理想……”
杨学文笑道:“这是说咱们的人民公社化运动吧?”
杨建设点点头。
全新而普遍的公正,庞大而普遍的贫穷。
显然,这说的就是以前的人民公社化运动。
皮埃尔读了一段后猛然停下,拿起笔又开始奋笔疾书。
他时而挠头时而写,最终写下一段话来。
收起钢笔,他对杨建设露出兴奋之情:
“我一直很好奇你闷的大集体生活,可惜现在改革开放了,而且改革开放的速度很快,影响力很大,以至于在你闷的国家再寻找一家大集体生活的村庄很困难。”
“还好,我幸运的遇到了腻,了不起的杨队长。”
“你闷这个村庄,依然过大集体的生活,你闷的核心一声令下,全村庄可以行动起来,这种执行力简直让人赞叹!”
杨建设笑道:“你过誉了,世界上没有完全合理的体制,只有最适合一方人民的制度。”
皮埃尔高兴的说:“是的、是的,杨队长,腻很有智慧!”
“老皮,你刚才写的是什么?”杨家广问道。
皮埃尔将笔记本展示给他们看,再次诵读起来:
“我在这个渔村发现了什么?”
“是人民对领导的信任和人民与领导相互间的尊敬。使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些人民——他们称之为社员。”
“每个社员都深深地信任他们的队长,愿意接受分配给他们的任务,哪怕与他们无关,他们都能平静地接受,他们充满激情地认为自己所做的对自己所处的集体是有益的……”
杨家广鼓掌笑道:“一点没错,没想到你一个外国人,竟然有这么好的笔杆子。”
皮埃尔客气的致意,然后再次写了起来。
他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做客的。
这样既然他们开始工作了,杨建设就让其他人不要打扰他们,而是也展开了工作。
先得去统计冻鸡。
此时,农用三轮车正在二钢控制之下。
杨建设过去后招招手,二钢从车上跳下来说:“队长,收拾?”
“对,去门市部那边收拾。”杨建设上车打火,开动三轮车砰砰砰的跑了起来。
留下看热闹的人见此啧啧有声:“这是外国三轮车?真先进,不用摇把子就能启动车子。”
“是,我二舅家里的三轮车得用摇把子启动,不光是要用摇把子,天这么冷,启动之前还得往里喷防冻液。”
“外国人造机器真是有一手,能不能找咱国家的机械专家来研究一下这台三轮车的构造?改革开放好几年了,咱得进步啊……”
他们一路讨论一路跟到门市部。
二钢听了忍不住的冲他们笑:“什么外国人的三轮车?你们啊,没有见识、没有胆量了!”
“这三轮车是队长的,一进咱队里成才不就说了吗?这是队长的车子!”
之前消息传出去来着,但都被外国人的到来给冲乱了。
绝大多数人没看到是二钢开车到来,他们还以为是外国人开着车来的。
所以二钢解释之后,立马有人蹭在车边问:“队长,这是你的车?”
杨建设笑了笑喊道:“是给咱生产队干活的车——来,都让开点,车子还没有停下,隔着远点,小心勾倒碾压!”
“真不是国际友人的车子啊?”杨家好吃惊的问。
杨建设说:“国际友人开三轮车干什么?三轮车是农用车,人家要是开车那得开皮卡车、面包车之类的,开三轮车那不累了?”
解释一句,他指挥社员们开始搬箱子。
社员们很踊跃,连二傻子都来帮手,而且他干的最起劲,一次要搬两个箱子。
纸壳箱挺大的。
一个纸壳箱里挤放了十二只冻鸡,这重量可不轻。
这些冻鸡都是飞驰集团自己包山养的跑山鸡,不是网上销售那些几个月大的小鸡。
集团养鸡都是养大才宰杀给员工做福利,一只鸡轻易上四斤,多数在五斤。
如此一来,一个箱子里的鸡得有五十斤往上。
箱子不好搬,这么沉重的箱子往往是两个人一起抬。
可二傻子身大力不亏,挺着个大肚腩愣是一次搬两箱,两个大箱子摞着,都挡住他眼睛了,他摇摇晃晃的往里搬。
看热闹的老头老太们鼓掌喊:“好家伙,二傻子有劲啊!”
二傻子的声音从箱子后头瓮声瓮气的响起:“给、给我多吃,我就能有劲!”
杨满福老爷子笑道:“以前大集体那阵,二傻子在林家坳可没少被当做牲口使。”
“现在他来咱队里,开春犁地,让他去拉犁!”
二傻子乐呵呵的说:“好,我能拉犁,我可会拉犁拉磨了!”
杨建设说:“那今晚给你炖一整只鸡吃!”
二傻子叫道:“我要吃十只!”
听到这话杨满福摆摆手:“算了,队里还是养牲口吧……”
其他人闻声哈哈笑。
话没什么意思,没有多幽默。
可肥鸡当前、美食就在眼下,社员们人人情绪高涨、欢欣鼓舞。
简单来说就是,心情好,乐意笑。
肥鸡搬下来,人群分开。
有些人在研究三轮车,有些人去看肥鸡。
杨建设让杨学文去数鸡,结果找了一下没找到他。
然后有人说:“会计应该去县里头了,我看他开船走的,说是去县里找张老师了。”
杨建设猜出他的用意:“他估计是请张老师来吃宴席。”
“挺好,咱生产队里来了贵客,张老师作为咱小学以后的校长,文化水平最高的人,确实应该来一起坐席。”
“会计好像是寻思着自己家里炖鸡,请张老师来吃鸡。”刚才说话的杨大壮说道,“我在码头碰到他来着,问他去干啥,他是这么说的。”
杨建设说:“那让张老师在他家里宿一夜,明天再吃他家的鸡吧。”
“咱们什么时候分鸡?明天吗?”杨家好兴致勃勃的问道。
杨建设说:“今天就分,不等到明天了。来,先拿两只鸡给酸梅婶子送过去,她得赶紧炖上鸡汤了。”
大盆鲜受欢迎,可不止是靠里头的海珍,还要靠炖海鲜时候用的汤。
鸡汤!
鸡汤炖海鲜,这东西的鲜度还用说?
放在福广地区,这可就是千古名菜佛跳墙!
并且在琴岛海滨的渔家,大盆鲜所用汤汁还不止是简单的鸡汤。
得有鲍汁!
鸡汤加上鲍汁,再用少许盐糖调味,加入瑶柱、火腿、海米等各种天然调味料来搭配,这样煮出的汤汁浓郁醇香,用来煮什么能不好吃呢?
在这里头,鸡汤很关键。
最好是老母鸡炖汤。
杨建设知道自己带过来的冻鸡鲜味不足,用它们来炖汤的话,炖不出好汤。
于是他对杨家广说:“问问队里谁家有准备腊月里杀的老母鸡?我带回来的冻鸡是吃肉的,炖汤味道不行。”
“所以谁家腊月要杀老母鸡,那现在杀了吧,来队里换两只冻鸡。”
杨家广一愣:“这是什么说法?老母鸡肉不能吃了,哪里比得上冻鸡?”
杨建设说:“对,我要老母鸡是熬大盆鲜的汤汁,这冻鸡用来吃肉的,炖汤还得是老母鸡。”
杨家广恍然大悟:“这个确实、这个确实,老母鸡有鸡油,那家伙炖汤可太香了……”
“哎队长,我家里有一只老母鸡不下蛋了,我这就回去杀了它来换这大肥鸡。”杨家好立马积极的说。
一个老太太拦住他:“他二叔,你家那老母鸡鼓一鼓肚子说不准还能再下俩蛋,杀了多可惜?”
“还是杀我家那老母鸡吧,它入冬就再没有下蛋……”
“入冬了不下蛋正常,天太冷,鸡腚眼子张不开。”家旺娘打断老姊妹的话后说。
“所以得杀我家那老母鸡,入秋就没下蛋,我一直喂它长膘长鸡油,就等着年底杀了熬鸡汤、打鸡冻呢。”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得杀鸡。
毕竟要过年,家里好歹准备点硬菜。
这种情况下,既然家里本就准备杀鸡了,现在杀鸡可以一只换两只,而且换到的还是白白胖胖的大肥鸡。
这买卖太值了,谁不干?
不干那是傻子!
几个老头老太太争起了这个名额,他们互相拆台,最终展开了内卷。
杨家好说:“不用一只老母鸡换两只冻鸡,换一只、一只,换一只就行!我换!”
其他老头老太太听到这话暗恨不已。
要不是他们多数已经掉光了牙,现在怕是已经咬牙切齿了。
杨家好这边降价,他们不好争了,总不能说自己换0.9只鸡或者0.8只鸡吧?
他们没有这个文化水平。
杨建设看到老人们为了换鸡名额而争的面红耳赤,便说道:“哎呀你们不用争,都能换。”
“这样队里谁家有腊月要杀的老母鸡,都能拿来换两只冻鸡!”
听到这话,老头老太太们群情振奋,连杨家广都来兴趣了:“都能啊?”
杨建设说:“都能,可我得先告诉你们,这冻鸡跟咱的老母鸡不一样。”
“你们看着它们肉多,但不如咱家里的鸡好吃,因为这些是统一养殖的肉食鸡,长得快、长肉多,可味道差,不那么香。”
“那它们身上结结实实的是不是肉?”家旺娘关心的问。
杨建设说:“肯定是肉,就是没咱家里的鸡炖出来香。”
肉的品质没问题,蛋白质含量比他们家里的散养鸡还要好呢,主要是脂肪少。
脂肪少,味道就不那么香。
老头老太太们并不在乎这鸡肉的味道香不香。
只要实实在在的是鸡肉就行。
只要能让家里娃娃多吃口肉就行。
这样他们立马欢天喜地的回家去杀鸡了。
杨建设一看这不行。
老母鸡的价值就在于炖汤,很注重鲜度。
他愿意用冻鸡换老母鸡,是因为他可以带到19年去给罗锦彩炖汤用。
可他什么时候回19年?
起码三天内回不去。
所以如果现在就开始杀鸡,等他再回19年就浪费老母鸡的价值了。
于是他跟准备跑回家杀鸡的人说:“先别急、先别急,那什么,老好叔你先回家杀鸡,杀了后给酸梅婶子送过去用瓦罐炖上……”
“必须得用瓦罐炖。”杨家好忍不住打断他的话,“瓦罐煨出来的鸡汤能香的让人掉眉毛。”
杨建设说:“对,然后其他人过来登记,大家放心,登记上的人都可以用老母鸡换冻鸡,一只老母鸡换两只冻鸡。”
“大小个头怎么说?”家旺娘关心的问道。
杨建设正要说无所屌谓,这时候杨家广摘下烟斗说:“大小个头怎么说,你们自己说。”
“队长对咱社员怎么样,你们自己都清楚,所以现在跟队长来换鸡,该怎么换,你们自己斟酌,做到不会叫人戳脊梁杆子就行。”
听到这话家旺娘赶紧笑:“对对,他大爷你说的对,队长对咱剖心剖肺,抛头颅洒热血,咱得用真心换真心,我去家里杀最肥的老母鸡来换!”
杨建设说道:“不用杀鸡,你们先来登记好了。”
他本来想要直接把冻鸡全分给社员们。
现在可以用冻鸡做生意了,他便改了计划,按照人口来分鸡,免费冻鸡人口少的一家分一只,人口多的则分两只。
杨家好杀鸡收拾了鸡毛洗干净给杨家广家里送过去,他回来拿冻鸡,听说了分配方式后问道:
“我家里有我外甥女的四个孩子,他们怎么算?”
杨建设说:“算咱队里的人头!”
杨家好顿时喜上眉梢。
算咱队里的人头……
这四个人可以换一只肥鸡呢!
杨建设叮嘱他:“用谁的名额来分到鸡,那得让谁吃到嘴里去,可不能光给自家人吃鸡,让亲戚喝不上一口汤。”
杨家好笑道:“队长你放心,我能干那叫人戳脊梁杆子的事吗?”
“他们姐弟能分一只鸡,我今晚回去就炖一只,两个大鸡腿都给他们吃,叫他们在我家里长的白白胖胖的。”
夜幕降临,天寒地冻。
大队委办公室里灯火辉煌,办公室门口排起队伍。
经过一下午的统计和商讨,具体分鸡方式列出来了。
剩下的,就是领鸡和做晚饭。
今晚注定是一顿丰盛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