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设开船到林家坳码头。
19年天色很好,寒冷的天气没持续几天便过去了。
此时夕阳西下,天红云深,鸥鸟翩飞,浪花拍岸,景色壮美。
跟上一次来的时候一样,林家坳码头上有很多做生意的小摊贩。
码头上停靠了渔船,天色还没有黑,渔船、码头这些地方万灯齐放,人声鼎沸,热闹喧哗。
但是杨建设站在船头往林家坳里头看,却看见街头上静悄悄的。
放眼遥望,路上行人也不多,偶尔有车子奔驰,那是冲着码头来的。
林家坳一直跟着码头沾光,这个码头迄今还在维系着大队的人气,能有外来人时不时的过来逛逛。
当地村庄的领导并不甘心于自家村落的没落,他们也在想办法搞发展。
从码头延伸到林家坳居住区之间本来是有晒场的,很大一片晒场,如今改成了露天广场和灯光球场。
今天正好有工程队在收拾,道路两旁的土墙刷了漆,如今上面画满了带鱼、黄鱼、乌贼等四季鱼类的光影。
另外相对应的是上面还有还写了当地渔谚,比如“带鱼吃肚皮,闲话讲道理”、“三月三,黄螺爬上滩”等等。
杨建设的渔船暂时停不上码头,便坐在船头作观摩。
后面一艘渔船离开,他立马开船顶了进去。
有后来的渔船很不满,看他一个人便冲他粗暴的挥手吆喝:“你急什么急?退回来,我们先来的……”
杨建设不理睬这些人,停靠船只后便上岸去溜达起来。
他想看看这边海鲜、蔬菜的水平。
以后他们在度假区的饭店干起来,恐怕要从这里进货。
今天政府雇佣工程队收拾林家坳码头,当地无事可干的老人背着手来凑热闹。
有举着手机的网红跟他们打招呼,跟他们进行互动。
当地老人很有经验了,先问道:“给什么?”
网红的助手指着不远处的一辆汽车说:“待会过去领个大礼包,有米面粮油。”
老人警惕的问:“米面多沉?粮油几升?”
得到的答案让他们满意了,他们才积极的跟网红们互动起来。
网红问他们现在渔获多不多。
他们便说:“现在不行了,污染、过度捕捞,哎呀,把鱼子鱼孙捞干净了。”
“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那海里的家伙可海了去了,随便说吧,墨鱼知道吧?到了墨鱼产卵季,开船去它们产卵场一看,驻满了一群一群的墨鱼,我们只要用脸盆或撩盆舀,一舀就是一面盆!”
网红配合的露出吃惊之色:“那是哪年的事?”
老人感叹:“那可老辈子了,得是六几年的事,我跟你讲,那个墨鱼好,那叫曼氏无针乌贼,嗯,学名就是这个。”
网红指着旁边一家摊子问:“不是这种墨鱼吗?”
老人摇头:“你文化水平不行,想想就知道了,咱本地墨鱼叫曼氏无针乌贼,为啥叫无针?它背脊圆圆的没有刺啊,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这话把网红弄了个郁闷,说:“墨鱼有什么刺?”
老人趾高气扬的说:“嗨,你真是没有文化,现在这个墨鱼叫海底蛸,它们背脊上有根硬蛸,我们就叫它刺……”
网红的助手在后面瞪眼睛,用口型说:你的礼包没有了。
老人赶紧又说:“哈哈,我刚才都在吹牛逼的,胡说八道呢。”
杨建设听的哈哈笑。
这老人挺有意思。
网红翻白眼走人,对着手机说:“不是现在老人喜欢吹牛,是喜欢吹牛的人老了。”
“真当我没有文化啊?他刚才一开口就吹牛,今天就是波塞冬来了,我也得说,不管哪年也没法在海里用脸盆捞墨鱼!”
“胡说八道!”
老人最终拿到了他的大礼包,但是里面东西很少,本来说是十斤装的大米换成了五米装,4升的玉米胚芽油也换成了1升的。
这让老头很生气,拉着网红助手吹胡子瞪眼睛。
网红助手很不耐烦:“你刚才给我朋友拆台,我愿意给你发大礼包已经算是心地善良了!”
老人撇撇嘴,拎着大礼包悻悻然的走。
他看到杨建设拿着手机在拍,便眼睛一亮靠了上来:“小同志,在干啥呢?”
杨建设说:“我在打电话。”
老人笑道:“你打什么电话?打电话哪有放在自己眼前打的?”
“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在直播?”
问话之间,他还绕过来好奇的看。
结果打眼一看,杨建设不是在打电话也不是在直播,是在拍摄摊位。
老人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杨建设没回答,收起手机说道:“老爷子您贵庚呀?”
老人伸出一巴掌说:“七十七啦!”
杨建设没搞懂他的年龄跟他伸出的这个巴掌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沉吟一下,问道:“七十七?那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也来了个不答反问:“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年纪大就不能与时俱进了,现在国家要求保障个人信息隐私,你是不是想套我的隐私?”
杨建设哑然失笑:“当然不是,我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林家坳这里的当地人。”
老人说道:“这跟你问我叫什么有啥关系?”
“我肯定是当地人,你听我口音听不出来?咱俩口音一样啊。”
杨建设问道:“那你老是哪个村的人?”
老人更警惕了:“你小子问我姓名问我年纪还问我住哪里,哼哼,你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杨建设笑道:“不是,你误会我意思了,我想找远桥公社的人问点事!”
“如果你是远桥公社的,那我可以给你钱找你打听点事。”
一听给钱,老人便来兴趣了:“嘿,你要问什么?”
“我不是远桥公社的——不是,现在没有远桥公社了,远桥公社,哈哈,从你这么个后生嘴里听到这么个词,我真是感觉怪、怪怪怪……”
怪了好一阵,他也没说出怪什么。
但确实挺怪。
杨建设说:“你是感觉怪新奇还是怪亲切?”
老人笑道:“也新奇也亲切,你这后生年纪不大,二十多岁?远桥公社改叫远桥乡的时候还没有你,它被裁撤的时候都说不准有没有你。”
“对了,你想问远桥公社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
杨建设说:“远桥公社在八十年代有个气功大师叫李良友,我想打听李良友的事。”
老人说道:“李良友?”
他挠挠头,说:“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你等等,我喊我老伙计过来。”
老人吆喝一声‘老周、老丸子’,几个在看热闹的老汉慢悠悠的背着手过来了。
他把李良友的名字说出来,被他叫做老丸子的胖老汉乐呵呵的笑道:“远桥公社的李良友啊?我熟、我熟,他跟我邻居家的儿媳妇有亲戚关系。”
“这人是个大忽悠,八十年代的时候说自己是气功大师,练先天功,其实他是个屁啊。”
让他这么一说,又有人反应过来:“噢,我记起来了,小伙子说他是气功大师把我给迷惑了,要说气功骗子的话我就知道了。”
“他这个骗子很可恶,当时可是咱县里的名人,我老婆还去找他治过病,被他骗过。”
杨建设好奇的问:“他是骗子?怎么骗人?我听说他可厉害了。”
“你听说什么了?”老丸子问道。
杨建设说:“我听说他能辟谷,就是不吃东西只喝水……”
“喝个屁,他喝的那是水?”老丸子再次乐呵呵起来,“他老婆是公社卫生室的护士,当时他表演辟谷的时候,他老婆给他去送葡萄糖水。”
“当时咱老百姓哪懂个人吃东西是获取能量的常识?哪里知道葡萄糖水就能吊命?”
杨建设恍然大悟。
原来李良友表演辟谷时候喝的水是葡萄糖水,难怪这老货不拉屎呢,喝葡萄糖水拉什么?
他又问:“我听说他还会一手绝活,先天功内练一口气,吃下什么东西都能给粉碎,他表演过吃玻璃。”
被李良友骗过那人叫道:“我就是被他这个糊弄了,我去看过他吃玻璃,他把他家窗户上一块玻璃啪的拍碎,嘎吱嘎吱就吃下去了。”
“当时可把我给镇住了,妈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以前在糖果厂上班,跟省城一家大型糖果厂有联系,那时候有种糖叫玻璃糖,拍电影拍电视演员撞碎的玻璃就是这东西做的。”
“他买了玻璃糖打磨以后装在窗户上,打碎以后吃起来还不简单?”
杨建设呵呵笑。
好家伙。
我甩手就是一个好家伙。
他知道李良友是个骗子,却没想到这是如此懂科学的一个骗子。
什么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应该说,玄学的尽头是科学!
接下来不用他说了,老丸子和受骗那老汉两人滔滔不绝的把李良友老底给揭了个底朝天:
“他说他的先天功能治病,还表演过用气功抹掉大姑娘身上疤痕的事。咋回事呢?骗人的!”
“那姑娘是个托儿,他妈的,他先用硅胶塑好形状,然后粘到肉色胶布上,这样就成了一道大疤。”
“他把大疤贴到托儿身上、脸上,再打上粉底,与皮肤融为一体,到时候他说是发功,其实上去偷偷把胶布揭掉了,让人以为是他发功抹掉了伤疤!”
“还有还有……”
两人你一声我一句,跟说相声似的,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杨建设和其他老汉被逗得哈哈大笑。
等两人说的差不多了,杨建设问道:“但他说他练先天功,不光能治病还能健身。”
“他不管天气多冷,都敢在清早穿一件单衣练功,这是怎么回事?”
老丸子挠挠头说:“好像是、噢我想起来了,他怎么回事,他狗日的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了一件加绒单衣。”
“就是现在那种内侧带绒毛的衬衣,类似的那种衣服,反正穿在身上很暖和,当时老百姓哪知道还有这样的衣服?”
“反正这家伙就是个骗子,真他娘能骗人!”
“不过后生,这都是九、九几年?不对,差不多九零年左右他就叫人揭穿了,这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你还打听它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