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人声嘈杂,院内狗叫更乱。
盛王氏被惊扰,披着衣服走了出来:“涛,怎么回事啊?外头这是干什么?”
盛守涛的慌张情绪被打断,他先去应付母亲,说:“外面有几个人来找我要林家坳二傻子的媳妇,你说搞笑不搞笑?”
盛王氏挪着小脚走出来说道:
“啊?二傻子来找咱家要媳妇?给他介绍那媳妇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这种傻婆娘一旦说合好,后面的事我就不管了……”
盛守涛打开门。
院里吼叫的两条看门狗立马气势汹汹的扑上来要咬人。
然而。
羊敌在阴影里等候它们了。
狗狗刺客,英勇出击!
两条狗扑出来,包括吴成才在内的人纷纷往后退,可是紧接着羊敌出击撞翻一条狗又飞快起身扑向另一条狗又给扑翻在地。
三条狗一个照面就在地上打滚。
第一条被扑倒的黄狗爬起来要上,羊敌用爪子摁住身下黑狗的脖子回头冲黄狗猛咆哮:“吼——吼!”
黄狗受惊,哀嚎一声夹着尾巴往后退。
盛守涛没料到自家精心养的两条大狗这么弱鸡,让人家的狗一个照片全给撂翻还给镇住了。
他又气恼又慌张,上去踹了黄狗一脚骂道:“叫什么叫?滚蛋滚蛋!”
杨建设也把羊敌给拉开。
被羊敌锁喉那黑狗知道羊敌的厉害,爬起来后很自觉的跑了。
盛王氏又是疑惑又是紧张的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大晚上怎么突然来我家里了?”
吴成才冲她敬礼,说:“我是咱们公社派出所的吴成才,现在有一起刑事案件需要你儿子协助进行调查。”
二傻子嚷嚷道:“我媳妇,黑无常托梦了,我媳妇找我了,在棺材里找我了,她说盛守涛杀了她,盛守涛杀我媳妇了……”
“别乱嚷嚷。”孙波竣想拉走他。
杨建设对孙波竣摇头。
盛王氏是旧社会出生的小脚老太太,明面上干的是媒婆暗地里却做冥婚生意,这种人是信鬼神的。
所以他想看看能不能让二傻子以鬼神之说击垮她的防线,取得一点战果。
很可惜,他这个想法落空了。
盛王氏听了二傻子的话后很激动,说:“你瞎说什么?二傻子你别咧咧一张嘴胡说八道!”
“知不知道现在啥年头?严打呢!你别胡说八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呀!”
她借着手电光看清宋书亚样子,又气势汹汹的说:“宋支书?真是你,是你领着二傻子来闹我家?”
“你说咱们无仇无怨,你怎么害我呀?”
“不对,咱不是无仇无怨,咱是有情谊的,我可没少给你们大队的青年男女介绍对象啊,林大虎老婆还是我给你介绍的……”
宋书亚说:“你别吆喝,谁要害你了?我跟你说……”
“哎呀我的老天爷呀,你们又是领导又是干部,一起来欺负我这个孤寡娘们呀!”盛王氏压根不讲理,直接坐在门口开始扯着嗓子大哭。
哭声很响亮,夜晚公社安静,左邻右舍、前前后后的人家听到她的哭声吆喝声便醒过来,纷纷开灯打探消息。
有的披着衣服出门,有的从后窗往外看。
盛王氏见此哭的更厉害。
盛守涛大声说:“你们别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别欺负我娘啊!”
“我草,谁欺负我娘我不管他是什么领导干部,我都跟他拼了!”
“你动手试试。”二钢挤到门口来。
半截黑铁塔一样的身躯很有威慑力。
盛王氏抬头看他,被他的魁梧雄壮冲击的有两秒钟目瞪口呆,但随即哭号的更厉害。
她是个精明妇女,见过世面、脑子灵活,知道这里谁才是主事的:
公社派出所新所长吴成才。
所以她直接扑向吴成才去抱吴成才的腿,哭着说:“吴所长你是青天大老爷,你是党员你不能欺负我们娘俩啊……”
盛守涛更是直接喊:“谁去把我表哥叫来、谁去把我表哥叫过来?”
外头有他家邻居喊:“等着,我这就去喊程主任。”
现场迅速的开始混乱起来。
吴成才以前就是个秘书,没有主持案件的经验和能力。
群众围观、当事人捣乱,这把他弄了个手忙脚乱。
特别是听说有人喊‘程主任’的时候,他听了疑惑的问:“这个程主任是谁?是不是程大利?”
程大利不是什么主任,只是个警察,他们单位的员警之一。
不过程大利管派出所内务,被戏称为办公室主任,老百姓便尊称他为程主任。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高大肥胖,穿着打扮跟吴成才差不多,正是程大利。
看到程大利来了,吴成才心里有火又有些没底,低声对杨建设说:“现在我单位里就他领着人给我上眼药!”
杨建设立马说:“今晚办他!”
吴成才不是个怂货,他也想办程大利。
可问题是二傻子媳妇失踪案实在没有证据,甚至现在连可靠的原告都没有,他来找盛守涛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
所以,这样他不但没法办程大利,反而容易被程大利抓他软肋把他架到火上烤!
但是事到如今他没有退路了。
程大利没来,他还可以跟盛家母子好好说话,争取对方来配合自己的调查工作。
程大利一来,而且程大利还跟盛家人有关系,那他就必须得想办法办了盛守涛——有个前提,盛守涛确实犯罪了!
这事说不准。
来之前他觉得这是闹剧,可刚才在门口两次交锋他发现盛守涛的反应不对,二傻子媳妇的失踪还真有可能跟他相关。
他抖擞起精神准备办案。
程大利在来的路上已经听人说了,现在看到他后便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呀,吴所在这里?你大晚上不睡觉跑这里折腾什么?”
话里话外的指责,现场除了二傻子其他人都听出来了。
吴成才脸色一沉说道:“现在什么时候,你还想着睡觉?”
对方竟然守着这么多人还有生产队干部不给他面子,他也不会反给对方面子。
于是他冲程大利就劈头盖脸的批评起来:“现在国家要求我们依法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活动,解决社会治安问题,让咱老百姓的生活秩序回归平静。”
“结果呢?现在有人的媳妇丢了、不见了,你竟然还能在家里睡得着觉?”
搞小圈子排挤人是程大利的拿手好戏,倒不是他擅长搞政治斗争,而是他在公社派出所干了十几年了,这里是他的基本盘。
但是扣帽子却是吴成才更加擅长。
毕竟他以前待在县局,见识更广,隔三差五能看到高层们斗法的手段。
扣帽子、挖陷阱是这些手段中最常见的。
程大利让吴成才给说的一愣一愣,最后不服气的说:“你说的是二傻子丢了媳妇的事?我们找了,没找到。”
“再说了,一个傻婆娘自己回娘家,谁知道她去哪里了……”
“让、让盛守涛杀了。”二傻子嚷嚷说。
程大利大惊:“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哪里的线索?”
二傻子喃喃自语:“我老婆让盛守涛杀了,我要老婆,我要我老婆,给我老婆……”
在严打的当下,这话是很严重的。
程大利顾不上跟吴成才搞意识形态斗争了,赶紧去撕扯二傻子:“我问你,你从哪里知道你老婆被人杀了的?有什么消息什么证据?”
二傻子被吓到了,他往宋书亚和孙波竣后头钻,又绕开人去找杨建设。
程大利瞪眼看宋书亚。
宋书亚讪笑道:“那个,托梦,是他老婆托梦给他了……”
“我造你娘!”程大利当场破口大骂,“你们大半夜来胡闹啊?”
杨建设没看他们这些人的口头争端。
解决问题只有一个手段。
找出盛守涛杀人的证据!
这方面他有所准备,准备了两招。
第一招是趁着众人都被吴成才和程大利的交锋所吸引,他把羊敌放进去了。
二傻子的媳妇嫁过来的时候,她家人要求二傻子给她做两身新衣裳,一身单衣一身棉衣。
这是当地风俗,林大桌找人给做了这么两身衣裳。
二傻子的媳妇其实不是纯傻,从她能自己回娘家就能看出来。
她知道东西好赖,新衣裳平日里舍不得穿她都收拾在箱底下藏着,只有回娘家才舍得穿。
这年头一身新衣裳是好东西,特别是新棉衣。
盛守涛这人说好听点过日子说不好听点吝啬又贪婪。
他和金一鸣合力杀了傻婆娘后,把她的棉衣给扒拉下来带走了。
杨建设不知道他带去哪里,智脑推演的没有那么详细。
他希望是带回家了。
另外还有一件银器也被他带回家了——那是一件银质的长命锁。
正所谓再穷的叫花子还有一根打狗棍,老百姓不管日子过的好不好,家里怎么着也有一件两件的传家宝,有钱人家是金货,没钱人家往往备上个银器。
傻婆娘戴的长命锁便是二傻子家里祖传下来的宝贝,大傻子留给儿子本意是等儿子将来有孙子,传给孙子的。
但二傻子两口子迟迟没有孩子,这样傻婆娘回家,就会戴走长命锁。
她也知道女人婚后回娘家得戴个首饰啥的。
结果这长命锁害她临死前受辱。
盛守涛强暴她并不光是他好色,还因为他知道二傻子家里有长命锁这东西。
当时以两个馒头拐走傻婆娘后他习惯性去摸傻婆娘的胸口占便宜,然后摸到了衣服下的长命锁。
于是他便以强暴之名侮辱了傻婆娘,又趁机抢走了这长命锁。
杨建设希望他把衣服和长命锁都藏在了家里。
让羊敌把这两样东西找出来。
他承认他做出这个决定有赌的成分,但赌赢的几率挺大的。
再一个他还准备了一招。
诈!
吴成才和程大利等人在打嘴炮,他也冲盛守涛说话。
他拽了把盛守涛,低声说:“快跟我走,去院里,我有要紧事!”
“啥事?”盛守涛跟着他进院子后问道。
杨建设正色说:“我们队里未婚男青年多,以后需要你娘加把劲帮帮我们,所以这次我也帮帮你。”
“你知道金一鸣在县局里吧?他是因为污蔑县一中张黎明老师进去的,进去以后他没扛住压力承认污蔑的事了,另外还抖擞出别的事。”
“他说你胁迫他参与了尸体买卖、配冥婚等违法生意,还说你手上有命案,他要举报你要立功,不过他希望政府能因为他立功而宽大处理他,而政府还没有给他承诺,这事他压着还没说……”
盛守涛惊呆了,大冷的夜,他额头上愣是沁出了汗珠子!
杨建设见此心里一喜,有门!
可事关重大,关乎性命甚至是母子两人的性命,所以盛守涛没有那么痛快的相信他。
或者说,他不信杨建设的话。
他努力保持镇定,说:“杨队长你这说什么话?我都不懂你在说啥!”
“我跟金一鸣之间有仇,肯定是金一鸣冤枉我、污蔑我呢,他能污蔑张黎明老师,也就能污蔑我,对吧?”
杨建设做苦口婆心状,劝说他要小心金一鸣。
然而盛守涛不好糊弄,冷静之后他说道:“杨队长你少来吧,你是在套我话呢、你给我挖坑想害我呢。”
“你当我傻吗?我还能连这看不出来?刚才咱刚打照面的时候,你可是最先拿话诈我的人!”
杨建设心里一沉。
刚才他有点激动了,做事缺少章法。
不过这就是他的问题。
他不是个很聪明很有计谋的人。
还好,他是个幸运的人,他运气好,身边有羊敌这个助手。
就在门里门外吵闹声渐渐停歇的时候,羊敌忽然在屋门口大叫起来。
两条看门狗听到它威猛的叫声缩了缩尾巴,努力的在狗窝里往内钻了钻。
盛王氏看到羊敌在自家内屋门口便怒了,指着它骂道:“草你亲娘哟,这谁家野狗进我……”
“找到证据了!”杨建设兴奋的打断她的话。
羊敌沉稳的吼叫声和摇摆的尾巴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对吴成才说:“吴所快走,羊敌找到证据了!”
两人往屋里跑,盛王氏母子急了,伸手想拦住两人:“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叫私闯民宅啊!”
“别进去!谁让你们进去,滚、滚出去啊……”
外头的人群挤进来,盛守涛上来张开手臂阻拦,却被二钢偷偷用脚勾了一下子,顿时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杨建设和吴成才跟着羊敌进一间卧室。
羊敌冲着个柜子汪汪大叫。
杨建设要去掀开柜子,吴成才拦住他:“先等等,别碰,你确定这箱子里头有至关重要的证据?”
杨建设说:“我百分百的相信羊敌!”
吴成才说:“那你别动,我戴上手套、在其他人的监视下来取证,咱们不能留下指纹手印啥的。”
“要是这里头有证据,那县局后头得对箱子内外进行指纹取证。”
其他人已经跟进来。
有人听到他的话问:“现在真有根据指纹来破案的事啊?我还以为《故事会》上都是瞎编的。”
吴成才戴手套,说:“什么叫现在真有根据指纹来破案的事?指纹学是现在警校学生必学的一门学科!”
“建国以后的56年,第一人民警察干部学校成立刑事科学技术教研室后,就先后开办了技术科长、痕迹、文检、指纹、照相、验枪、化验、法医训练班。”
盛王氏和盛守涛后面追进来,看到吴成才和杨建设站在老槐木柜子前,两人顿时面如土色。
盛守涛双腿一软,直接倚在门上。
盛王氏饿狼扑羊一般的扑上来,双手护住柜子嚎啕大哭:“哎呀呀,哎呀呀,人民干部抢人民财产了……”
吴成才对程大利吼道:“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拖开!”
程大利此时也很慌乱。
他不是傻子,相反还很精明,已经从吴成才信心十足的态度和盛家母子慌张绝望的态度中看出了真相。
可如此一来,那吴成才要立功而他就要惨了。
他装作好心的提醒说:“吴所,要不然给县里领导打个电话吧?”
“咱直接进门搜老乡家产,这确实不合规矩,你要是找不到证据,恐怕……”
杨建设懒得听他废话,一甩头,二钢上来老鹰抓小鸡将盛王氏给抓走了。
盛王氏拼命挣扎拼命尖叫,拳打脚踢,一把鼻涕一把泪。
此时,程大利大喝道:“干什么!放开她!”
盛王氏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哭道:“大利呀,你可得给姨主持公道……”
程大利不理她,而是满怀正义的说:“让我来抓走这个犯罪嫌疑人!”
盛王氏一口气没喘匀和,呛得翻白眼。
程大利上去拖走盛王氏。
吴成才掀开箱子将里面折叠整齐的衣服给一件件拿出来。
当其中一件红色土布棉袄被拿出来后,坐在地上的羊敌立马站起来昂头叫:“汪汪汪!”
二傻子也大叫起来:“我媳妇的衣裳!这我媳妇的衣裳!”
吴成才内心狂喜,满脸红光。
他摊开衣裳给二傻子看,这时候宋书亚身边的一名小组长也上去看。
他看后点头说:“确实是二傻子媳妇的衣裳,林大桌让文书去供销社扯的布、找我老婆缝的,我认得我老婆这个针脚……”
屋子里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纷纷往前拥挤去看这件衣裳。
而杨建设则退到屋门口去对盛守涛低声说:“还不赶紧自首!还不赶紧说出同党、争取立功表现,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盛守涛双眼无神、浑身颤栗。
这下子他可不管杨建设之前是不是在诈他、现在是不是在给他挖坑了。
他大声喊道:“政府!政府!我要举报,我要举报一个人,是金一鸣!我要举报金一鸣违法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