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零。
海风呼啸。
天气很冷。
这种恶劣天气下,渔家人不出海也出门,缩在家里在灶台里添上两把火把土炕烧暖,然后盘在炕上看雪花飘。
条件好的人家会在这时候生起火炉。
对于小孩来说,有了火炉冬天就温暖了起来,不光是火炉能生火取暖,还是因为炉盖上能烤花生、烤黄豆、烤地瓜。
他们喜欢吃烤花生,特别香。
不过花生金贵,家里大人一般会给他们抓一把黄豆。
黄豆慢慢烤、慢慢吃,能享受好些时间。
烤花生香,烤黄豆也不遑多让。
新烤出来的黄豆还很脆,嚼在嘴里多嚼一会,然后满嘴喷香。
但今天好些人没有待在家里,他们都在杨家广院子里看杀羊的。
两只羊放血,几个大盆子切换,里面都是鲜红的血。
小孩们凑上去看,然后装作害怕的哇哇叫着往外跑。
老人们却很向往,说:“羊血这东西才好吃呢,比羊肉都好吃。”
杨家广大孙子有金听了后大声说:“不信,肉最好吃!大宝叔最会吃,大宝叔你说是不是?”
杨大宝忙活着用拳头使劲捶羊腿窝,这是为了待会方便给羊吹气剥皮。
听了孩子的话他头也不抬的说:“各有各的吃法,羊血特别嫩、特别滑,鲜韭菜、干辣椒一炒——妈咧,可舒坦了!”
老人们纷纷点头。
这年头渔家养羊不是为了吃肉,有的是为了下羊奶,有的是为了下羊羔,所以杀了吃肉的羊都是老羊或者病羊。
这种羊的羊肉煮不烂,老人们牙口不好,吃起羊肉了还真挺闹心。
羊血不一样,不管是小羊老羊,羊血都一样滑嫩。
牲口之中,羊血是好东西,它比猪血、牛血、鸭血都要更嫩更滑,加上点葱姜大料水一去腥膻味,非常美味。
杨满福乐呵呵的看着一盆盆大冒热气的羊血后说道:“老辈都说,羊血最好了,能补血、能止血,摔伤碰伤了还能散瘀。”
“以前我六兄弟在的时候懂药理,他说羊血是一味药材。”
两只羊干干净净的放了血,杨大宝等青年又使力气给捶打了羊腿窝,接下来便开始往里吹气剥皮。
这得需要大肺活量,青年们是主力,但各家老人会让自家娃娃上去吹一吹。
一是为了热闹,二是为了沾‘阳气’。
老百姓都说,小孩需要阳气,阳气足才长得快、长得好。
两只本来就个头挺大的绵羊经过吹气最终变成了小牛犊子。
杨建山把一把杀猪刀在磨刀石上好好磨了磨,伸手用老茧试了试锋利程度,满意的点点头,戴上灰蒙蒙的围布开始干活。
羊皮剥开,粉红娇嫩的羊肉带着白白的脂肪冒了出来。
小雪花落在上面立马融化,化为腾腾热气。
现场顿时喜气洋洋。
不管老人孩子,看到露出来的这些羊肉都心头欢喜:
“好羊肉啊,真嫩乎!”
“这羊不大,看个头还以为是一只老羊呢。”
“对,它们会挣脱酸梅的手去逃跑,这么有心眼子,我也以为是老羊……”
剥皮去内脏,院子里味道可就不好闻了。
杨建设陪着领导说说笑笑的来到杨家广家里,还没进门就闻见了羊膻味和臭味。
他说:“要不然先去我那里吧,我家里干净,这院子里现在肯定进不去人。”
确实已经进不去人了。
除了上学的少年们,其他人不怕冷的全来看杀羊,把杨家广家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人骑在土坯墙上看呢。
王尽忠很有兴致:“不怕、不怕,它能有多脏?走,咱进去看看能不能帮把手,我杀羊可是一把好手。”
“公社杀羊,经常是王主任来操刀,他不光会杀羊还很会炖羊汤、炒羊肉。”仇显志笑道。
王尽忠说:“小杨队长,待会聊天你们去聊,今天我得为人民服务了。”
杨家广笑呵呵的问:“王主任是要亲手煮汤炖肉了?”
王尽忠说:“老大哥,你就瞧好吧,我这厨艺可不一般。”
杨学文急忙说:“那我们生产队的社员今天有口福了,来,同志们给王主任呱唧一下子,给他鼓鼓劲!”
杨建设等人纷纷鼓掌。
杨家广走上前去让社员们让路:“来来来,让开,让开一条路。”
前面的人喊道:“都让开路,领导来了。”
王尽忠说道:“不对不对,不是因为领导来了而让路,是厨子来了!你们是给厨子让路!”
社员们哈哈笑。
这也是基层社员发自内心的喜爱他、尊重他的原因之一,王尽忠离开单位后就不把自己当干部,他能跟群众打成一片。
王尽忠是行家,进去一看两头羊后乐了:“好家伙,小杨队长你这是哪里弄来两头这么肥的羊啊?”
“大肥羊,都是大肥羊!”
绵羊本就比山羊肥,这两头绵羊个头又大,更是长的肥。
在18年,消费者最讨厌这种羊了,但在84年正好相反。
王尽忠上手一摸一手油,特意拿起来给社员们看:“同志们,今天这是两头大肥羊啊,肯定能香咱们一个跟头!”
有老人说道:“王主任,待会给我老头子割块羊尾油香香肚子!”
王尽忠说:“老大哥你放心,两个绵阳尾巴都是咱老同志的!”
他去分割羊肉,杨建山则去清理羊肠。
王尽忠杀羊确实是行家里手,只见他用小尖刀往杀好的羊背脊上一挑,三下五除二就将整羊的左右肋骨从脊柱处分开。
然后,他找准部位后,前后左右、上下里外的一拨、一挑、一拉、一划,一块块肉骨便轻松分离开来。
比没怎么杀过羊的杨建山要利索。
社员们当看戏了,时不时鼓掌喊‘好’。
仇显志挽挽袖子去捡羊骨头,政府来的其他办事员也纷纷上手帮忙。
这里没有杨建设什么事,他去总览全局:
“那个,沙葱、沙葱,谁家里有沙葱都拿出来啊,这东西是多多益善。”
“婶子,你们开始烙饼了吗?不用那么着急,这才几点钟?才九点半而已,炖肉得炖两个钟头,你们11点烙饼就行了。”
“不烙饼不是不让你们烧锅,该烧锅的去烧锅,待会给羊肉去了血沫子直接用热水来炖,热水炖肉更香……”
有个办事员去自行车上解下个尿素袋子拎过来,说:“你们队里这时节可没有这菜吧?这是王主任今天特意带过来的。”
杨建设一看。
袋子里头是一扎芹菜。
他疑惑的问道:“王主任,芹菜能用来炒羊肉吗?”
王尽忠笑道:“能用来炖羊肉!等着看吧,咱这里可没有这个做法,这都是我去外地学到的!”
羊肉汤得长熬多炖,所以羊骨头、羊头洗干净后便分别下入几户社员家的大铁锅使劲炖了起来。
今天队里分肉吃,公社领导也来了,社员们心情激动,谁家都不吝啬柴火,使劲的往灶台里塞木头。
火焰呼呼的燃烧,往外翻滚着就跟大牛舌头一样。
热气蒸腾、浓雾飘荡。
在几户烧锅煮羊汤的人家里,小雪花都落不下地,直接被热气给冲没了。
很快,小小的生产队弥漫在了一股子肉香之中。
冷水下锅煮去血沫子的羊肉也被大块大块的下入锅里,慢慢的,肉香味更浓郁。
有小孩不懂事,馋的受不住,缠着家里人便开始要羊肉吃、要羊汤喝。
家里人哄一阵哄不好,甩手给他们一巴掌,打的他们哇哇哭。
刚忙活完正在擦手的王尽忠豪迈的喊:“为难孩子干什么?他们不懂事。”
“现在肉还不行,但第一锅汤可以喝喝了,小杨队长,先让社员们一人来一碗汤暖暖身子、热热肚子怎么样?”
杨建设说道:“行,一人半碗汤,先垫垫肚子。”
一听这话杨大宝拔腿就跑。
他窜回家拿出自己的大海碗,裹紧衣裳出门后直奔郭爱华家里,呼着哈气三步并作两步的飞奔向一锅热汤。
郭爱华的男人杨广志在烧火,左邻右舍来他家喝羊汤,他便笑嘻嘻的说:“光带着碗可不行,得带两把柴火呀。”
杨大宝缠着他说:“叔你先给我来一碗、来一碗,我喝着回去给你拿柴火。”
杨建设进屋来,杨广志说:“队长,先给你……”
“不是,我过来分这个的。”杨建设扔下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胡椒粉。
他掀开锅盖看了看。
大铁锅、烈火头,这炖起羊汤就是快,半个钟头一锅羊汤已经炖得浓白了。
骨头带着肉在里面翻腾,大块的肉、完整的羊肝,看的让人嘴馋。
杨大宝舔着嘴巴看杨广志给自己舀了汤,然后抓了点胡椒粉往里一撒,假模假式的吹几口便迫不及待的往嘴巴里呲溜。
滚烫的羊汤上飘着点金黄澄净的羊油,散发着羊肉独有的膻香味,他喝了一口便满足的叹了口气。
接着胡椒的辛辣滋味在他嘴里开始乱窜,半碗汤慢慢悠悠的喝下去,直喝的额头冒汗,全身回暖。
刚进院子的杨大兵问他:“大宝,暖和了?”
杨大宝自顾自的憧憬:“羊汤都这么好喝了,你说待会羊肉得多香啊?”
杨大宝说道:“待会你就知道多香了,今天肯定能吃一个过瘾了,我听王主任说,一头羊能杀出八十斤肉来。”
“两头羊一百六十斤肉,咱队里才四十来户人家,一家四斤肉啊!”
杨广志说:“羊肉炖了就出不来这么多数了,不过能吃个过瘾这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