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丸子眨巴眨巴眼睛,说:“你这后生还挺有想法,现在的后生能这么想的真不多,哈哈,我们年轻时候,知识分子倒是都这么想。”
杨建设摇摇头说:“那我可不是知识分子——咱也不聊这个,继续聊一下闷葫芦吧。”
老窦说:“行,那我来说,要说我这个表舅那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后生你肯定不知道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是吧?”
杨建设试探的问道:“是四清五反吗?”
这运动他没有经历过,因为发生于1963年至1966年,当时他才刚出生呢。
但他少年时代还有这运动的残留能量,所以也算大概的了解。
这运动是在部分农村和少数城市工矿企业、学校等单位开展的一次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的运动。
最初在农村和城市里不一样,农村是“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清工分” ,在城市中是“五反”,反贪污盗窃、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反分散主义、反官僚主义。
后来运动扩大化,统一成了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的四清运动。
杨建设的回答无疑再一次给老人们带来了一点小小的社会主义震撼。
老窦愣了愣,笑道:“嘿,你这后生真不一样,懂的真多呀,肯定是个知识分子。”
“然后我继续说吧,四清那几年年份不好,海里的渔汛不知道怎么回事萎缩了,拿黄花鱼来说吧,以往到了渔汛时候随便撒网随便捞。”
“四清之前那几年,生产队的船出海捕捞黄花鱼就挺费劲了,不过还都保留着打网治黄花鱼的作业方式,闷葫芦很会熬黄花鱼。”
“都是一样用铁锅熬鱼吃,反正我那个表舅熬的就是好吃,我听我娘说,当时都说,闷葫芦上哪个船那哪个船的人就有口福。”
“后来四清开始了,他们路通生产队给各船分配人时,好几条船上的船老大争着让他过去,队长派闷葫芦上他儿子的船。”
“可他们那狗日的队长不是好东西,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儿子也不是好东西,小心眼,有功抢上、办事靠后,不好相处。”
“闷葫芦看不上他们爷俩,就不肯上他安排的船。嗨呀,这可应了那句老话,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他们路通的队长觉得闷葫芦不给他面子,就怀恨在心了,四清开始专门盯着他整,把他整进了监牢里。”
“闷葫芦真是冤枉,一下子坐了二十多年的牢,他娘也就是我一个姥娘死了,兄弟姐妹嫌他坐牢丢人不跟他往来了。”
“再加上恰好当时碰上过年嘛,唉,也不知道他那个年怎么过的,反正一时没想开,大年初一天还乌黑的时候,去他们队长家门口上吊了!”
其他老人听的愤愤不平:“路老驴那老东西不是个玩意儿,当时他欺负不少人。”
“是,他几个儿子也不是东西,他妈的,一家子驴玩意儿。”
“让你们这一说我也记起来了,这事当时闹挺大,原来上吊的人是老窦你个亲戚啊,你这亲戚还挺有血性,去路老驴家门口上吊的……”
杨建设听闻此番话语,心里顿时活泛起来。
但他还有些疑问,便问道:“四清我知道,但并不是去乱抓人,是有确凿证据才抓人的,闷葫芦坐了二十多年牢,他是犯多大的罪?”
“没有多大的罪,他就是挨整了!”老窦说道。
“我听我娘都说过,他挨整其中一条罪状就是熬鱼,熬黄花鱼。”
“怎么回事呢?闷葫芦不是会熬鱼吗?他熬鱼熬的最好吃了,船上的人不仅吃的多,而且还怂恿他多熬做鱼毛。”
“啥叫鱼毛你知道不?”
杨建设笑道:“知道,有句话叫薅社会主义羊毛嘛,内地农民养羊,他们占集体便宜就叫薅羊毛,咱渔民没有羊,就把这种事叫薅鱼毛。”
老窦连连点头:“是是,就是这么回事。”
“你是知道的真多,这种词我寻思着得有几十年没人提了,大包干以后就没有说薅鱼毛的了。”
“反正渔船出海作业,作业组在船上熬鱼吃饭这是应该的,用队集体的火、用队集体的锅、用队集体的油盐酱醋还有鱼。”
“那时候咱老百姓家里日子过的苦,缺啊,缺油水、缺粮食,所以渔船上中午熬鱼会多熬一些,吃剩下的分一分,回家能帮着孩子们吃饱肚子,这就是薅鱼毛。”
“闷葫芦熬的黄花鱼油水大储存的时间长,被同船的伙计们给惦记上了,多熬了鱼吃不了把鱼肉捅碎说是垃圾,实际上这是鱼毛,上岸时大家一起分。”
“四清运动开始以后,各生产队都要抓坏分子的典型,该着闷葫芦倒霉,他得罪了队长,队长整他,就把他给树典型了!”
老林骂道:“草他妈,这种事搁我身上也遭不住,噢,炒豆大伙儿吃,砸锅是一个人的?”
“就是,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老丸子也生气。
但杨建设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诚然,当时四清运动风风火火,抓了一批人、判了一批刑。
可这种薅鱼毛的事各个生产队队友,或许会抓出来批评一番,碰上队长坑人也可能会去坐牢,但不可能是二十多年的牢!
他就问老窦:“只因为薅鱼毛这点事,你表舅坐牢二十多年?”
老林说:“你别不信,那时候这样的事很常见。”
“给你举个例子吧,83年严打,我们这里有人抢了块八毛钱,然后就被送去西北防风治沙了十几年。”
老窦说:“就是、就是,另外他坐牢这么多年也不只是这个事,还有别的事,我记不大清了,好多年了,谁能记得清?”
“不过他这人性子倔,好像是判刑以后他不服气,一直鸣冤,不配合改造,导致给他加刑来着。”
“反正吧,人啊,胳膊扭不过大腿,哎,想开一点,受了委屈就咽下去,日子该过照常过,不能跟自己较劲,是吧?”
其他老人连连点头,连连称是。
这消息挺有用的。
杨建设再次掏钱出来给他们分钱。
老丸子抢着摆手拒绝了:“行了,你个后生赚钱也不容易,我们不能薅你的鱼毛,把你薅秃噜了怎么办?”
“给我们二百块已经够了,够多了,以后有啥事你再来找我们,我们老哥几个没事干,反正整天在码头这里逛游。”
老林有些舍不得,问道:“人家给钱,你们还不要?”
老窦给他使眼色。
细水长流!
杨建设笑道:“行,以后我会经常找你们聊天的,我住在这不远,就在以前小杨家那边、现在的度假区里,我在那里开饭店。”
老窦一听很感兴趣:“你在度假区里头开饭店啊?哪一家是你的?春秋我孙子会回老家,我经常带他过去呢。”
杨建设说:“我们的饭店刚在收拾,还没有正式开业。”
老窦问道:“那你们开业以后,怎么进货?噢,就是海鲜啊肉啊蔬菜啊这些东西,你们怎么进货?”
杨建设说:“还没有找好渠道呢,我有朋友搞这个的,我准备跟他对接……”
“你没有找好供货渠道你敢开门做买卖?”老窦认真说。
老丸子急忙补充说:“老板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们是老牌供菜商……”
“老牌供菜商?你们是蔬菜商贩?”杨建设诧异的看向他们。
不太像啊。
“不是,”老窦堆笑说:“是这样的,我们几个老家伙没事干,家里头多多少少种了些菜,所以到时候给你供菜怎么样?”
“那什么,你放心,我们的菜都是自己种的,绝对是绿色食品,纯天然无污染,那个价格也是公道价,行不行?”
杨建设问道:“那老牌供货商……”
“你看我们不够老吗?”老丸子嘿嘿笑,“到时候我们再给你供应蔬菜,这不就是老牌供菜商吗?”
杨建设无语。
他只能说:“这个事后头咱们对着菜来协商,怎么样?菜要是好,我们饭店会要的……”
几个老人却对此很热衷,围着他不让他走,极力向他推荐自家的蔬菜。
老丸子还说:“小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老家伙。”
“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了,只留着我们老家伙在老家,我们都是渔民,没有退休金,这样咋生活啊?”
“没办法,我们没劲去摇橹撒网了,只好当农民,从地里刨食吃。”
“我们种的菜真的好,起码新鲜,什么农药也不用,可我们没有卖出去的渠道,你开了饭店需要菜,就用我们的蔬菜好不好?我们不多要钱,就是市场价!”
杨建设说:“行,我答应你们,可是咱最终还得对着蔬菜来谈对不对?你们蔬菜如果真的好,我肯定要啊,如果不好,那现在谈了我到时候也得反悔。”
老林说:“是这么个道理,你愿意要就行,到时候咱看着蔬菜来谈,你要是觉得我们菜好你就要!”
老窦急忙说:“我们不光可以给你们供应菜,还可以帮你们买海鲜。”
“在度假区开饭店肯定得卖海鲜对不对?你们年轻人不懂海鲜,这行水很深,我们老家伙绝对懂,可以帮你们买……”
“你别误会他意思,不是说买我们的海鲜。”老孙也来搭腔,“是我们帮你们买,到时候跟着你们买菜的,告诉他那些能买哪些不能买。”
“这个我们不要钱,纯粹给你们帮忙,只要你们买我们蔬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