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公家来人,杨狗牙和杨秀伟都慌了。
不过杨狗牙还好,他跟门市部的负责人挺熟,平日里没事干就会来门市部聊天打探消息。
林家坳的门市部辐射好几个生产队和生产大队,这里货物齐全、价格公道,而且提供散酒零卖等业务,所以经常会吸引汉子们来喝酒聊天。
杨狗牙迎上去,杨秀伟这边则想推起车子跑路。
杨建设摁住他肩膀:“急什么?怕什么?”
杨秀伟急促的低声说:“队长还是走吧,门市部是供销社的下属单位,咱可招惹不起他们。”
“胳膊扭不过大腿!”旁边有人给他帮腔说话。
杨建设问道:“门市部是供销社的下属单位,那门市部的负责人是供销社的员工吗?”
杨秀伟摇摇头。
他不知道。
但杨建设知道。
答案是非也。
门市部属于供销社不假,工作人员是供销社委派的不假,可他们没有编制,只是临时工。
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一些门市部的负责人都换成了本地人。
这样可以更好的开拓业务、赚取利润,也可以开源节流。
所以仅仅是个供销社的临时工,杨建设怕什么?
现在供销社县里总社的销售科股长正有求于他呢,正跟他称兄道弟呢。
杨狗牙上去卑躬屈膝赔笑脸:“哎哎,二哥,我,是我,狗牙子,嘿嘿。”
“今天刮的是西北风,怎么吹动了你这尊大神?你别生气,我们不是来抢你生意的……”
“行行行,你给我闭嘴吧,我眼睛不瞎我认不出你是谁来?”门市部的负责人林勇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开。
杨狗牙这样子便尴尬了。
他想让林勇卖自己个面子,但看来自己的面子不值钱。
林勇推开他就快步去拉杨建设。
他一把抓住杨建设胳膊然后被杨建设反扭胳膊给摁在了推车上:
“二哥,干什么?你上来就动手动脚,是不是不想干了?是不是不把国家的严打行动放在眼里?”
林勇也是个彪悍汉子,结果被杨建设扭的动弹不得,一动弹就得‘哎哟哎哟’的惨叫。
杨狗牙看杨建设一下子拿下了林勇吓一跳,赶忙过来拉人:“队长、队长你冷静,你给我面子,别这么来,别来硬的!”
杨建设知道怎么跟林勇这种临时工打交道,他直接蛮横的说:“来硬的?跟他这样的小喽啰有什么硬不硬的?”
“我要真想来硬的,我跟我大哥刑索引说一声,我大哥直接就把他给撸了!”
杨狗牙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他也知道刑索引两口子跟着沙百通来自家生产队要过杨建设的事。
但他不确定双方的关系。
如今杨建设把‘我大哥’的身份摆出来,他便借坡下驴说道:“队长你先把我二哥放开,咱有话好好说。”
他往外一拉,杨建设顺势放开手,林勇被他拉出去了。
林勇丢了面子又挨了揍很愤怒,臊的他张开嘴就要喊民兵队。
杨狗牙摁下他挥起的手臂低声说:“二哥我们队长没诈唬你,他真跟你们供销社县总社的领导刑索引关系密切。”
林勇自然听见杨建设刚才的话了,但他不信:“你们小杨家养一头牛五百斤它四百斤是牛逼啊?”
“就你们那穷乡僻壤的地方还能跟我们刑股长扯上关系?”
杨建设冷笑道:“林老二你他吗这活干不长久,一点眼力劲没有!”
“刑股长是你叫的?你们刑股长现在有机会往上走一步当副科长,而你还在这里叽叽歪歪的叫他刑股长?告诉你,他当不了副科长,肯定唯你是问!”
这番话有点镇住林勇了。
供销社系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里面的人多多少少沾亲带故或者是熟识,互相之间没什么秘密。
刑索引最近有机会高升一步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但也就是他们内部人士才有所了解,外面的人不会知道这样的消息。
毕竟这事跟老百姓没关系。
杨建设随口说出这消息来,林勇还真有点拿捏不定。
而杨狗牙趁热打铁,给他当头一棒:“二哥,你不信我的话那你随便去打听。”
“我们生产队现在在县里做买卖,卖肉夹馍、卖鸡蛋灌饼,这些摊子都在你们供销社门口摆着,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能摆上?”
“就是你们刑股长给我们安排的!”
他特意咬了‘刑股长’三个字,把拿腔作调的架势摆了个十足十。
来买货的人群里也有人说:“这事是真的,我二姑是他们小杨家的,我听我二姑说来着,县里供销社有领导去杨建设家里登门拜访来着。”
这些消息都是无法作假的,特别是供销社门口摆摊卖肉夹馍和鸡蛋灌饼的事。
肉夹馍只卖了一天但鸡蛋灌饼是天天卖,这事在供销社系统里已经传遍了,都知道县里总社门外的鸡蛋灌饼好吃。
一下子,林勇懵逼了。
杨建设又过来对林勇低声说:“你不是问我们这些商品是哪里来的吗?去问你们刑股长还有采购员沙百通,他们会告诉你答案的。”
林勇的愤怒和羞臊变成了惶恐。
他眨巴眨巴眼偷瞄车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一下子麻了。
后面跟来的售货员赶忙去拉当家人,低声埋怨说:“让你先看看形势再出来你非得往外闯,你说你这鲁莽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林勇没说话,借着售货员的拉扯便回了供销社。
杨建设后头继续兜售粮油、香油和各类糖果,小小的推车围了满满一圈。
林家坳生产大队的社员们一看门市部奈何不了杨建设,这说明杨建设的货品来路正经,那它们价格又便宜,自然得买了。
小推车上的重量迅速减轻,杨秀伟的腰包则慢慢沉重起来。
杨建设抽了个空,找个塑料袋把各式各样的糖果都装了一些,拎着去门市部。
林家坳的门市部成立有段时间了,公私合营那阵,供销社便在这里成立了门市部,当时规模和级别是跟公社一样的。
前两年在1982年,门市部进行了翻盖,门窗扩大,货架、柜台都改成了水泥结构。
一进门是大厅,左手边有个长长的柜台,它是用水砂石抛光后而成,很有质感。
杨建设第一次到了18年在工地干活,就看到了石磨机,那东西打磨起来可快的很。
前年翻盖门市部的时候他们这里都没有这样的机器,还是用了纯手工磨,为了显得门市部上档次、有规格,整体足足磨了几个月!
门市部里的格子货架是用打好的1米一块的水泥板拼接起来的,简单而实用,外表也进行了手工打磨。
杨建设进门看去,对门市部所下的功夫大为叹息。
白浪费功夫了。
门市部想的是翻盖一次再用上三十年,然而没人能想到,此后的中国将迎来多么迅猛的发展期。
就这些东西,恐怕连十年也用不上。
进入九十年代后,装修的概念就要起来了,到时候这门市部得重新装修。
看到他进门而来,屋里的林勇两口子挺尴尬。
林勇叽咕叽咕眼睛,表情挺复杂,不知道该怎么招呼他。
杨建设主动过来,把一袋子糖放上柜台笑:“二哥,刚才在外面多有得罪。”
林勇悻悻地说:“确实多有得罪,是我得罪你了。”
他现在挺不待见杨建设的。
我林勇在林家坳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现在国家开始派发身份证,我以后高低也是个有身份的人。
你说你守着不老少的人一下子将我给擒拿了,这算什么事嘛!
我以后在林家坳还怎么混?
队长干部们怎么看我?社员们怎么看我?队里的猫狗、海里的鱼虾蟹怎么看我?
杨建设将糖推给他,无奈的说:“二哥,我不是在你这里推卸责任,你刚才出去就要喊民兵抓我,还说要报警,过去了还要打我……”
“我那不是打你,我是吓唬你。”林勇说。
他媳妇上来打哈哈,说:“是,老二哪能打你?咱都是熟人,关系还不一般,我还得叫你妈叫姑呢。”
“刚才其实是误会,你二哥看外面有人在卖货,还以为是外地人,他性子急、脾气冲,就要出去那啥,没想着打架。”
杨建设暗道我信你才是有鬼了。
这年头打架的事太常见了,为了生意推搡几下子、挥拳打几拳的事更常见,哪怕严打都不管这种事。
管不过来!
不过既然人家给递台阶了,杨建设自然要顺着台阶下来。
他说:“我这些货的来路,你们总社的刑股长和采购员沙百通都清楚,你要是不信,以后你们遇着的时候可以问问他们。”
林勇媳妇笑道:“嗨,人家是正式工、是干部,你二哥哪能跟人家搭上话?”
林勇忿忿的说:“我怎么跟他们搭不上话,我跟沙百通一起吃过饭。”
杨建设说道:“那这样挺好,下次沙百通来我们队里,我叫上他一起来你们林家坳吃饭。”
春江水暖鸭先知。
林家坳已经有个体户开起饭馆了,是公社食堂的掌勺师傅年纪大了退休了,现在允许个体户做买卖,便在儿子儿媳的怂恿下开了个饭馆。
老师傅的手艺没话说,现在生意挺好,当地老百姓肯定很少去下馆子,主要是天天有货船运输船停靠在码头,跑船的有钱,喜欢下馆子。
听到杨建设的话,林勇不好意思接话了。
他确实跟沙百通一起吃过饭,可那是运气好跟着公社上供销社的人去吃饭给碰上了。
其实人家沙百通知道他是谁?
杨建设给他这个机会了,说:“二哥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下次沙百通再来我那里,我做东,咱一起撮一顿。”
“这样有事咱酒桌上聊,我这会外面还有点事,就不在这里耽误你们做生意了。那什么,这里有点糖,拿回家给孩子吃。”
林勇媳妇堆笑道:“你看你这不是见外了?我们家里不缺糖。”
她客气两句收下了糖。
确实,门市部里有糖,她家平日里没少吃糖,但马上要过年了,谁会嫌弃家里糖多呢?
特别是她还悄悄看过了,杨建设送来的糖都是奶糖、酥糖这些好糖。
杨建设挥挥手离开,林勇媳妇送他出门后回来纳闷:“小杨他是从哪里进的货?这些糖多紧俏呀。”
她扒了一块给林勇。
林勇推开,不屑的说:“我没吃过糖?我馋他的糖啊?”
但他媳妇想缓解他的郁闷,非得让他吃一块。
林勇气鼓鼓的含住一块奶糖咀嚼,嚼了没两下尴尬了:“他那个,这个奶糖还真香甜,他到底哪里进的货?这奶糖好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