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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令人厌烦

  监察院这地界儿,一般人都是避着走的。

  也不是没有官员常去。

  这朝中臣嘛,有明哲保身的清流世家,就也有与众阉同朝,为攫获权利,一齐合污的阉党。

  以前百姓都随口大骂,直到金陵的阉人越来越多,现在连个阉字都不敢往外冒,生怕在夜里被不明不白割了舌耳。

  应天府遍地都是监察院的稍子。

  那监察院阉人掌权,北镇抚司的大牢里,还不知关了多少要杀的人,现在旁人看到阴气沉沉的一群阉人过路——

  都要牙咬着,头伏着,尊称一声内官大人。

  苏临砚上次暗访监察院,还是奉师长之命,去救旧友的家眷。

  轿夫把车稳稳停在朱雀巷路口,不太敢再往前走,苏临砚递给他银两,宽宥道:“不必等了,回去吧。”

  一块石头落了地,轿夫拿完工钱,还不忘道,“大人注意安危啊。”

  苏临砚失笑。

  他知道,现在世人对他尊敬有加,因为他既不是阉党,也非权臣,而是浮名虚妄的清流。

  可他注定不能只当一事无成,空有清名在身的寻常官。

  苏临砚点点头,对老者的语气一如既往尊敬:“您回吧。”

  他撑伞走于暗巷,微抬头,看到了监察院门前的两枚檐下灯,湿漉漉的,水声滴答。

  苏临砚敲门等了有一会儿,才来人开门接应,那人先是目露不屑之色,看清他的脸,却也一愣:“刑部大人?”

  “是。”苏临砚点点头,平静道,“我来找掌印,你们总督,让路吧。”

  那人迟疑不决,正斟酌着,只听门吱呀一响,苏临砚已擅自推门而入了。

  院内火光冲天,锦衣番子聚在西南一角,都簇拥成一团,看到他来,分列开,露出中间那人。

  黑底银纹的蟒袍,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胚东西,苏临砚多看了两眼,才确定是精钢和秘银。

  恍如月质的精铁,材料罕见,应该极其难得。

  时星正兴奋着,没发现别人来,在薛止身边花蝴蝶似的绕:“哥哥!这个给我这个给我,我早就想换一把刀了。”

  薛止眉头直皱,嫌他烦:“嘴闭上。”

  时星双肩一塌,还要再战:“这比不上你的螭龙,就给我吧,不给我还能给谁啊!”

  薛止开口,眯着眼,是在跟他说话,眸光却盯紧了远处的执伞之人:“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习惯给我改改,你屋里好刀不少。”

  时星只用眼下最好的。

  但是最好的他向来会给薛止,所以他手里拿的一直是第二好的。

  时星半蔫,随着他的目光,也回头看了看。

  稀薄亮色下的高颀人影,衣襟袍袖在夜风中猎猎摆动。

  伞檐之下,露了半张极清俊的脸。

  时星眉头一拧,自寺典后,刑部不知道给他添了多少活,使了多少绊子,这是他鲜少空闲的一天。

  新仇旧恨加起来,当真觉得他面目可憎,时星叹道:“苏临砚……你是怎么敢来监察院的。”

  苏临砚将伞仰起,看他一眼:“某原是来找左使。”

  时星嗤了一声:“找我?”

  苏临砚面色不变,淡然道:“后来觉得,左使其实不足为惧。”

  此话一出,时星怒气冲冲,薛止却笑了。

  笑罢,他把手中未锻的精铁往石桌上一扔,起身道:“苏大人早说是来见咱家的,此等稀客,我也好亲自迎接。”

  薛止却并不看他,往前走着,悠悠道:“给苏尚沏茶上座。”

  监察院屋里都是暗灯,显得更晦暗,更廖廖,让犯人心中冷寒,刑部大多时,也是用这种灯。

  薛止拨弄灯烛,修长的指遮出疏朗的影:“苏尚所为何事。”

  那阴影恰点在苏临砚的眉心。

  苏临砚眉睫不动,轻声道:“前几日,家中修书一封,几位密探暗中寻谋,查了许多旧事,并未探到身份。”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各地司事处的人,以公谋私。”

  监察院做事,独立于三司法,查也查不到,再往上查,人家就会说这是给皇帝办事,头目是阉人。

  官僚系统之外的东西,特立独行。

  薛止认下了:“是监察院不假。”

  苏临砚微笑,不解道:“可你无缘无故,查我做什么呢。”

  薛止也笑:“大人不知道,其实咱家看你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苏临砚抬眸看他,只见那张脸在暗灯下,眸子淡茶,红痣腥然一点,藏于睫下,笑得莫名。

  “完美无暇的玉,就是很令人厌烦。苏大人,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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