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上课了。”宁长久推了推身旁少女的胳膊，柳希婉迷迷糊糊间直起脑袋，她用小拳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睫毛一颤一颤地张开，她看了一眼宁长久略带笑意的脸，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清醒后望向了讲台。陆嫁嫁立在前方，摊开书本，眉目宁静柔美，前面是漆黑的木讲台，后面是乌纱色的屏风，其后掩映着一个小小的书阁。一切如常。柳希婉听了一会儿课，今日讲的是基础的剑理，并没有什么发人深省的内容，柳希婉也听得不认真，低下头玩弄着笔。有意无意间，她随意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年，接着，她露出了白日见鬼的表情。“你……你今天怎么这么精神？”柳希婉看着身边的少年，只见他腰杆挺直，目视前方，坐得端端正正，很是反常。柳希婉心想平日里你不是比谁都喜欢开小差么，今天怎么了？是面壁壁怕了么？怕老婆怕成这样也太丢人了吧……宁长久听到柳希婉以心神传来的问话，回应道：“我敏而好学。”“我呸。”柳希婉冷笑，“准又有什么鬼心思，我看你在思过崖的六天就很不正经。”“不正经么？”“当然，我说过了，你这恶宗主贼心不死。”“嗯……这是我前些天研究的成果。”宁长久不反驳，直接取出了一个玉色的小珠，放到了柳希婉的身前。柳希婉的脸一下子羞红了——在严肃的课堂上掏出这种淫靡之物，这……这真是太过分了吧！不过幸好，其他弟子也认不出来，哪怕有人无意中瞥见了，也以为是这个男弟子在用糖果讨好女弟子。“要吃糖么？”宁长久还真扬了扬那里晶莹剔透的玉珠，顺嘴问了一句。“不吃！”柳希婉斩钉截铁。她态度虽然强烈，但毕竟是个小姑娘，对于这珠玉饰品似的好看东西总是难以抗拒的，忍不住拿起来把玩了一番。“上面的铭文怎么都不见了？”柳希婉看着光溜溜的珠子，问。“大朽不工。”宁长久道：“你走后的几日，我又有进步了。”“……你可真有钻研精神。”柳希婉不忘冷嘲热讽。她细细地把玩了一会儿，发现这粒珠子已被炼化完全，与最初的灵果没太多相似之处了，它的表面看上去光滑，触摸时却又有着莫名的粗糙感，釉色的表层下内蕴暗华，似包裹着诸多元素。宁长久将自己写的书也递给了她。柳希婉当然认得这本书，上面绘制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图案与咒语，它们与这粒玉珠一一对应，可以让珠子催生出奇怪的能力。她接过这本书，翻开。有了前车之鉴，她可不会随意去触摸上面的咒文，否则这颗珠子直接在大庭广众下，在桌面上弹跳起来，可就太尴尬了。于是她翻页时只用手捏起小的边角，小心翼翼地看着。柳希婉也不得不承认，宁长久总是在一些特殊的领域里有着奇怪的用功……这些咒文与功能明显丰富了许多，书也厚实了不少，光是随意翻看就眼花缭乱。她定了定神，认真地读了读，发现这一次和上次的区别是，宁长久直接将合欢宗的内门心法融入了进去，如今的珠子再次驱动时，可不只是释放元素，还有合欢宗的内蕴心经，这种道法能让人敏感数十倍甚至上百倍，让流动的微弱元素真正如针一样，随着高频率的振动，刺入情欲的最深处，挑破那人性皮囊下藏着的琼汁玉液。不仅如此，这珠子还增加了滚动的功能，它会在表面释放微弱的电，与人体内与生俱来的电相契，使得它在不滑落的同时，还能沿着褶壁滚动。嗯……甚至还有放大缩小的能力！柳希婉翻着这本小册子，看着上面的图文介绍，双目中闪烁着怪异的光。“怎么样？”宁长久问。“你……”柳希婉话语顿了顿，说：“你可真是个害人精啊……我觉得嫁嫁师父让你面壁简直是个错误，你这样的淫贼就应该抓去大牢里！”“是你思想狭隘了。”宁长久摇了摇头。柳希婉瞥了他一眼：“那宁大仙人，你有何高见？”宁长久取过那里珠子，以心神说：“将它投入木柴中，可用火纹燃火，将它投入直接投入水中，也将可凉水煮温，将它做成手链，也可在关键时刻释放电流，当做暗器防身，这对于我们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凡人而言，是实实在在的利器了。”柳希婉仔细想了想，竟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她低头思怵，片刻后又摇头，“不对，灵罗果对于仙家而言也是珍宝，炼化一颗更是艰难，寻常百姓哪里用得起这个呢。”“这也是我接下来要努力的方向。”宁长久说：“我要将它的种子改造，在未来的某一日，可以让它如葡萄一样被广泛种植。”柳希婉看着他严肃认真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只是默默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合欢……不对，是前任合欢宗宗主。”“合欢之意本就是合天下而同欢。”宁长久淡然道。“你又曲解教义？”柳希婉撇嘴不屑。“我就是教主。”宁长久说。“……”柳希婉颇为无奈，她翻着书，看着几个还没有被注释的图案，问：“这都是什么意思呀？”“你可以摸摸看。”宁长久提议道。“哼，我又不傻。”柳希婉道：“摸了之后它就会动，你想让我被嫁嫁骂？”宁长久笑着说：“放心好了，我没有将它和这本书构建联系，你不用这般小心翼翼的，尽管触碰就是……哎，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试试就知道了。”柳希婉将信将疑地触摸了一下。果不其然，珠子没有动静。她放心大胆起来，仔仔细细地触摸那些用特殊笔墨写成的文字，她闭上眼，感受着其间内蕴的气息，一瞬间，她恍然来到了一片漆黑的心湖上，火水雷电在周围形成大网，重重叠叠地将她环住，如风雨包围孤岛。她静静地感受着这种情感，在绝对的冷寂中，孤岛上似有藤蔓生出，环住她的脚踝，攀援而上，将她慢慢紧裹，其间生长的刺扎入她的身体，她却浑然不觉，反而有一种精神上的释放感，那种情感渗透皮肤，钻入内心，宛若狂风中越烧越旺的炬火，火焰的炽热和茫茫黑暗的空虚感碰撞着……“哼啊……”柳希婉忽地呻吟了一声。她虽电光火石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那呻吟声还是从指缝中漏出了一些。众弟子纷纷回头，陆嫁嫁也将目光落了过来。柳希婉意识到方才自己太入神，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等她回神之际，已对上了陆嫁嫁异样的目光。柳希婉急中生智，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对着陆嫁嫁说：“师尊……我，我刚刚身体有些不适，应是调息出了小岔子，现在……好了。”“真的没事了么？”陆嫁嫁问。“没事了的。”柳希婉露出了振作的笑容。刚刚那声音不大，弟子们也不觉有异，只当她是身体不舒服。“嗯，若有任何明显的不适之处，一定要告诉师父，切不可独自瞒着，知道了么？”陆嫁嫁认真地看着她，说：“实在不行，将书合上，回山下休息就好，以你的天资，缺一日的课没什么的。”“不用的不用的。”柳希婉说：“师父不用担心我。”“嗯。”陆嫁嫁也没再说话，继续讲课。柳希婉看着面容端庄的师父，心中敬慕，她端详了一会儿白衣仙子的尊容后，将目光落回了宁长久的身上。不等柳希婉说话，宁长久便恶人先告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点本心都固守不住？”“我……”柳希婉气结，恨不得一拳照面，“呼，算了，你来给我解释解释，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她指着书本上面的字文符号。宁长久说：“这无需解释，你方才触摸的时候，应该就感受到了。”“可那种感觉……说不清啊。”“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无需解释。”“……”柳希婉默默翻译道：“原来是因为解释不清才不解释的啊。”柳希婉又翻看了几页，觉得上面的图案线条带着异样的美，仿佛妖娆的歌姬在跳着魅惑众生的舞蹈，她定了定心神，又将手覆了上去。她感知了几个图案，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之感，为之久久沉醉。“嗯……你做的东西，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嘛。”柳希婉难得地赞赏了一句。宁长久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忽然间，柳希婉想到了什么，一个念头自脊椎间冲了上来，让她猛地一激灵——自己在抚摸这些符咒的时候，它们给予了回馈，说明它们被触动了，既然它们被触动了，那就说明，它们也是连接着某一颗或者某几颗灵罗果的，那么，此时此刻，被这本书连接着的灵罗果又在哪里呢？也是这时，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地抬头，望向了陆嫁嫁。其他弟子眼中，这位仙子师父还在冷漠地讲着课，仙意盎然，但在柳希婉的眼中却不是这样子的！她能感受到，陆嫁嫁的眸光一直在暗暗地闪动，似是忍受着什么，而那流云般垂落的衣袖也有着轻微的晃动，她可以想象到，那衣袖间的藕臂也在轻颤着。难道，难道说……柳希婉喉咙微动，肃静的课堂里，浮上心头的想法越来越清晰强烈。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宁长久，宁长久淡淡地笑着，也看着她。这个笑容更印证了柳希婉心中的想法。但……柳希婉本着求知求真的精神，为了进一步地证明自己的猜测，她犹豫之后，还是翻开书本，将手放了上去。她一边触摸着铭文，一边观察着陆嫁嫁的神情波动。果然……果然是真的……难怪刚刚嫁嫁师父对自己说‘把书合上’，自己当时没懂什么意思，如今回想，这看似随意的话，实则是在暗示自己啊……可是，宁长久是怎么把这个弄进去的呢？嫁嫁师父不是最近还在生气么，刚刚闭关结束气就消了，还任由他这样子……嫁嫁师父应该不会如此吧？还是说，他又用了什么手段？正当柳希婉想要义正言辞地质问他时，宁长久却忽然举起了手。“什么事？”陆嫁嫁问。她的话语平静无波，但宁长久与柳希婉知道，这平淡的字词下，已是暗涛汹涌了。“柳希婉在您上课时看无关的书籍，弟子观上面图案诡异，疑是邪典恶籍，还望师父评判。”宁长久平静地说。“？？？”柳希婉哑口无言，心想这是真正意义上诠释了，恶人先告状这句话了吧……宁大恶人果然不是白叫的啊！她望向了师父，道：“师父……我……”她想要辩解，但意识到，一切都是没用的，在自己还不明真相的时间里，嫁嫁……应该已经忍自己很久了！果不其然，不等她说话，陆嫁嫁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她翻开书本看了几页，眉头蹙起，立刻道：“这是书阁中早已束之高阁的禁书，你是哪里寻到的？此书没收，你，随我出来。”柳希婉呀呀地叫了几声，然后被陆嫁嫁带着尺子拎了出去，门外响起了脆亮的声音。片刻后，柳希婉弱弱地探头，望向后排，道：“宁长久，嫁嫁师父也让你出来一下……”宁长久走了出去。“这书是他给我的，我……我只是不小心碰了，师父你光罚我可不行。”柳希婉指着宁长久，说。陆嫁嫁当然知道，这本书是宁长久给她的。她看向了宁长久，明知故问道：“是你给她的么？”“是，师尊。”宁长久毕恭毕敬，没有丝毫的悔错之意。“哼，我知道了。”陆嫁嫁端着戒尺，道：“希婉，你先回去，我与他单独谈谈。”“嗯嗯！师尊，他这般作弄你，你可千万不能放过他啊。”柳希婉弱弱地说。“嗯，我想来赏罚分明的。”陆嫁嫁淡淡道。柳希婉闻言，才默默走回了木堂。柳希婉走后，陆嫁嫁清冷的面容很快消融了，她望向宁长久，眉头淡蹙，清眸中闪动着幽怨之色。“你还要作践我到什么时候？”陆嫁嫁咬着唇，身子轻轻靠着墙壁，不再刻意压抑后，她窈窕的身躯忍不住颤了起来。“还不是嫁嫁骗我在先？本来一日硬改成六日，嫁嫁耍足了威风，还想全身而退？”宁长久问。“那你也不该……刚刚是课堂，若是……哼……”陆嫁嫁别过去了脸，以心神悄然说道。“嫁嫁是不是还去了趟赵国？”宁长久问。“你怎么知道？”陆嫁嫁吃惊地问。“猜的呀。”宁长久微笑着说：“嫁嫁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答应襄儿的请求，为了她造假门规呢，一定是索得了什么……我禁闭的日子里，嫁嫁是不是去欺负襄儿了？”“我，我没有……”陆嫁嫁垂下螓首。“还敢撒谎？”宁长久步步紧逼。“我……好了，不要在这里谈这个，课还没上完呢。”陆嫁嫁一旦不占理，就不复当初夜里的盛气凌人了。宁长久没有回答，只是摊开了手。“什么？”陆嫁嫁问。宁长久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戒尺。陆嫁嫁不抱任何侥幸，将戒尺交给了他，然后默默地背过身去，留下那唯在仙山玉海才能见到的倩影。“对了，那个东西……”陆嫁嫁欲言又止。“留着，不许取出，晚上我要检查。”宁长久说。“嗯……知道了。”陆嫁嫁乖乖地应了一声，随后，她玉手扶着墙壁，身躯缓缓弯了下去。木堂内，柳希婉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清脆声响。响声急促地持续了片刻。接着，陆嫁嫁手持着戒尺，身姿挺拔，面色冰冷地进来了。进门前，她回身看了一眼宁长久，淡淡道：“以后上课要听话，不可再无视纪律，懂了么？”“是，师尊。”宁长久垂首回应。两人在讲台边分开。宁长久回到了座位上，平静地坐下。柳希婉吃惊地看着他，片刻后，她又想到了什么，望向了陆嫁嫁。她回忆起了先前听到的声音，难道……柳希婉感到了一阵晕眩。高高在上的清冷仙子在上面讲课，但暗地里却是花蕊含珠雪丘印红……更令她眩晕的，是宁长久的另一句话：“放学后别走。”…………终于捱到了下课。弟子们陆续散去。柳希婉坐在位置上，有些心虚地望向宁长久，道：“你……你叫我留下来做什么啊？”“你竟敢在上课时候欺负嫁嫁？”宁长久义正言辞。柳希婉瞠目结舌，她想要反驳，甚至想要骂人，但她也知道，土匪是从来也不讲道理的……“嫁嫁喊你出去后，你竟敢出卖我？”宁长久又问。“你直接说你想怎么样吧。”柳希婉双臂环胸，倒也硬气。宁长久微笑着盯着她。柳希婉与他对视。柳希婉也来了些小脾气，拍打桌子，霍然站起：“你百般陷害我刁难我，你……你是不是嫌弃我呀，哼，嫌弃我的话，我走就是了，不碍你的眼睛了。”“我怎么会嫌弃希婉？”宁长久问。“你就是嫌弃我啊！”柳希婉翻起旧账，说：“哪怕是打暗主的时候，你还嫌弃我，说我的必杀之剑杀不了人。”“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只是把你想说的说了出来！”“嗯……好吧。”“啊，你还敢承认！”“……”“算了。”柳希婉道：“以后你要是不想用我的必杀之剑，那你也不要喊我了，我明天，不，今晚就去和嫁嫁师父申请退学！”宁长久看着她，忍俊不禁，随后悠悠开口：“我确实新悟了一招剑法。”柳希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果然有其他新剑法了！”“放心，我会把这新剑法融入你的身体里……小希婉永远是我独一无二的剑法的。”宁长久揉着她的发，说。“啊？”柳希婉先是有些懵，随后，颇为机灵的她很快明白了过来，她看着宁长久，道：“你……你在说什么啊……”宁长久不答，只是问：“小希婉想学新剑么？”“我……”柳希婉哑然，心想这算什么啊，这算是告白么？这也太突然了吧！我们明明还在吵架啊，吵得很凶啊。虽然嫁嫁雪瓷她们早已默认了自己的存在，可这层窗户纸真要捅破的话……这要怎么收场呀。可是……可是，她有一种一口应下的冲动。想字卡在喉咙口，像是龙门下奋身的鲤鱼，激起层浪，它的鳞片已反射出那金碧辉煌的模糊门影，身躯却在其边缘飞腾，始终无法超越过去。宁长久等待着她的回答。“你……”柳希婉终于开口了，她摸了摸自己微乱的发：“你要是想教，我就学啊……”宁长久还未回应，屋外却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小师妹想学什么，不问师姐，反倒要去劳烦阁主大人。”柳希婉怔在原地，她回过头，却见门口一个白裳黑裙的俊美女子抱剑依门看着自己。正是二师姐柳珺卓！“师姐？”柳希婉吃惊：“师姐，你怎么来了呀？你不是说要一个月后……”“我也说了，要给小希婉一个惊喜啊。”柳珺卓笑着说：“若师姐准时来了，那还叫惊喜么？”“额……”柳希婉一愣，心想师姐你确实挺能吓人的呀。“所以，小希婉惊喜么？”柳珺卓抱剑走到她的身前，在她前桌随意地坐下，问。